换了平日,用这么大一笔银子来买焰火爆竹,林氏必定是要阻止颜芷汐的。
但今日她实在太高兴太激动了,便也没有阻止女儿,只笑道:“百十两的焰火爆竹怕是要放几个时辰吧?到时候家里不定多呛人,还是先买个两三筐放了,等明儿你外祖母舅舅们平安抵达时,再放多的也不迟。”
颜芷汐想了想,焰火好看归好看,那味儿的确不好闻,遂点头道:“那就依娘说的,先买个两三筐吧。今晚家里也好生庆贺一番,胡妈妈,让阿季哥顺便再订几桌席面回来,阖府上下亦每人加发一个月的月钱,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
说得屋里屋外服侍的人都欢呼起来。
颜芷汐这才随林氏去了内室更衣卸妆,待李嬷嬷服侍林氏换过家常衣裳,坐到镜台前篦头发时,方问起林氏今儿公堂上的情形来:“娘,许大老爷一开始必定是拼了命的狡辩,抵死不认罪吧?”
可惜他再怎么狡辩,也是没有用的!
不想林氏却摇头道:“他没有狡辩,而是几乎一口就认了罪,我都做好了打一场硬仗,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撑住了,哪怕自己只有一个人,也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的准备,倒是没想到……”
倒是没想到颜孝中几乎是立刻便认了罪,把当年的事都和盘招了,当然,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说,然后说死者已矣,活着的自己父债子偿更是罪加一等,请黄大人定罪发落。
以致小顺子这个苦苦寻来的证人,竟然都没能派上用场。
亦连颜孝文颜孝礼与颜成广也都一个辩解的字都没有说,只跟着颜孝中一起请黄大人定罪发落,唯独颜孝文看向林氏的目光,很是复杂。
黄大人也没想到颜孝中会这般干脆,他还以为,他至少也要垂死挣扎一下,毕竟攸关自己的仕途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怎么可能不挣扎,不挣扎难道眼睁睁的等死,眼睁睁的看着一家人都沦为阶下囚不成?
说来黄大人与颜孝中虽不是同科,彼此品秩能力也相当,一个三品,一个从三品,又都是官声颇佳的能吏,应当当彼此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才是,但二人私交却一直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既不会太近,也从来不算疏远。
自然,黄大人也算是比较了解颜孝中的。
是以只吃惊了片刻,便已然明白了颜孝中何以要这般干脆的认罪,连垂死挣扎都不做一下。
摆明了是皇上要办颜家,要给普宁县主和林家一个交代,他挣扎了又有什么用,不但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家人,还极有可能会惹得皇上不高兴,本来只打算抄家的,指不定也要一怒之下,换作满门问斩了,结果岂非更糟糕?
反之,若是直接便认了罪,却能给皇上以一种“君要臣死,臣立刻就死,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忠君爱国之感,再想到当年的事,颜老太爷纵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如今将颜家罚得太重,岂不是要寒了百官的心,也是对先帝不敬,毕竟当年的决定,可是先帝做的,更重要的,却是让人以为,皇上是个不值得追随的人了?
如此一来,皇上自然就要改变决定了,而皇上只要稍稍改变一点决定,结果只怕都是大不一样。
黄大人猜得没错,颜孝中认罪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师爷便出来附耳告诉他,皇上派来在后面听审的公公回宫面圣复命去了,让他暂时别下判决,等那位公公请示过圣意后,再判决也不迟。
黄大人立时对颜孝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份揣摩圣心的本事,可真是绝了,关键颜孝中除了大朝会,还很少有其他面圣的机会,竟也能将皇上的心思揣摩得这般准,若不是当年颜老太爷走得早了些,颜家从去年到今年破事儿又多,大大的拖了颜孝中的后腿,甚至如今还拖得他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再过十年,只怕人人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颜宰相”了。
由颜孝中揣摩圣心的本事,黄大人又想到了颜成广。
要说他儿子比颜成广还大几岁呢,至今仍只是个秀才,颜成广却已是举人了,纵此番没有高中,只要勤学苦读,下一科高中的可能性,却是很大的,尤其如今颜家遭逢大变,他只怕会越发的勤奋刻苦,那三年后,指不定颜孝中继卓泉这个出类拔萃的“准探花”女婿以外,又要多一个探花儿子了,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如此一来,颜家迟早还是能中兴的,如今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当然,幸得此番颜成广能保得住功名,事后更得狠心先把拖后腿的都给处理了才是,不然颜家那样好的一副牌,怎么会被打得烂到这个地步?
黄大人简直不能理解颜孝文。
林氏这么漂亮、这么气质绝佳的妻子,他到底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才会不喜欢不怜惜,以致闹出宠妾灭妻的丑闻来丢官丢功名,最后还与妻女反目成仇了的?
就更不必说普宁县主还那般聪明能干,那般为做父母的长脸,为家族增光添彩了。
他但凡对林氏和普宁县主好些,让她们母女将自己真正当作颜家的一员,颜家也不至落到今日这样的困境啊,这才真是不怕狼对手,就怕猪队友呢!
这也是判决结果会这么迟才出来,林氏也这么晚才回了家的原因,审案从头至尾也就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不到,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等待宫里最新的旨意出来上。
而事实也证明了黄大人的猜测,颜孝中赌对了。
本来皇上一开始是授意他,至少也要判颜孝中这个主犯流放的,毕竟林尚书当年死得不明不白,林家全家也流放了这么多年,不流放颜孝中这个主犯,算不得还了林尚书和林家公道。
但那位旁听的公公带回来的皇上最新的旨意,却是只撤了颜孝中的官职夺了他的功名,夺了颜老夫人的一个本就只有虚名的诰命,并赔偿林家五万两银子了事,乍一看也算是罚得不轻了,可却给颜家留了大大的余地,只要颜成广三年后能高中,颜家中兴还不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只要有了人,有了官职和地位,银子回来,不一样是早晚的事吗?黄大人因此起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心思,颜家不就是吃亏在太过不留余地之上吗,现成的例子可还摆在眼前呢,他当然不能傻到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