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钰闻言,本来正拿了热帕子擦手的,一怔之下,帕子都掉地上了也没察觉到。
还以为大哥昨夜说归说,并没有真想过要将母亲送去别院,不然就算真要送,也至少得等过完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再送,不想大哥竟是雷厉风行,这么一大早的就要将母亲送走,那不是昨夜他前脚离开,大哥后脚便去了清心堂,告知母亲,再让下人们收拾箱笼?
宋钰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好半晌,他方沉声与小芍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随即又是好半晌的沉默,人也一动不动。
看得一旁的谷嬷嬷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倒是没想到,侯爷竟直接把太夫人给送去了别院里,那事情到这个地步,是不了也得了了,自家夫人若是再追究,就是得理不饶人,别说侯爷不高兴,便是四老爷,只怕心里也要有意见了。
那到底是四老爷的亲娘,自家夫人与腹中的小主子们,又的确有惊无险,且看四老爷这副样子,分明已经心软了,若是夫人这会儿在家,少不得也要劝他,给他一个台阶下,偏夫人又不在,她这个奶娘,要不要代替夫人,给四老爷一个台阶下呢?
念头闪过,宋钰已忽然猛地站起来,大步便往外跑去,要跑去哪里,不言而喻。
谷嬷嬷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摇头叹起气来。
回头她就递个话儿给夫人,让夫人到底为止吧,这过日子哪能跟断案一样较真、不留余地呢,纵真较赢了,弄得众叛亲离的,又有什么意思?
还是“清楚不了糊涂了”吧,到底太夫人已经上了年纪,也没几年好活了,她和四老爷却还有大后半辈子要过呢,把四老爷弄得与她离了心,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么!
宋钰一路跑到二门,远远的果见门外又是车又是人的,一副有人要出远门的架势,心情反倒稍稍平复了几分。
这样也挺好的,母亲去了别院,秋高气爽,地方阔朗,白日里就到处逛逛,或是抹牌或是听经,晚间也能安安静静的睡觉,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她自己反倒乐不思蜀了呢?
如此芷汐在府里也能安心养胎,安心过日子了……大不了,他隔三差五就去给母亲请安,再多送些玩意儿去给她解闷儿也就是了,好歹等芷汐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赵嬷嬷一直在踮着脚尖张望宋钰怎么还没来,自然最先看见他,忙满脸惊喜的迎了上来:“四老爷,您可算来了,老奴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太夫人嘴上虽什么都没说,可老奴知道,她一直都在等着您,总算她老人家没白等……”
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忙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引着宋钰往宣平侯太夫人的马车走去,一面小声道:“太夫人不肯让任何人送自己,所以大家都没来。”
宋钰闻言,眉头微皱:“那谁送母亲去别院,就护院们?大哥没空便罢了,阿桓呢?二哥三哥呢?”
赵嬷嬷忙道:“本来侯爷安排了大爷送的,二老爷三老爷也自告奋勇要去,只太夫人都不让。”
心里一喜,这么容易就让四老爷心软了,可见他心里还是很敬重太夫人的,那待会儿太夫人再一服软再一哭,想来四老爷便不会让太夫人走了吧?只要四老爷同意了,侯爷自然也不会再坚持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宣平侯太夫人的马车前。
赵嬷嬷摆手让周围侍立的人都远远退开后,方小声朝里说道:“太夫人,四老爷来了。”
里面半晌才传来了宣平侯太夫人沙哑而无力的声音:“是你让他来的?那你再让他走,我一眼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不孝子了!”
赵嬷嬷忙看了宋钰一眼,无声说了一句:“赌气呢,四老爷别与她老人家一般见识。”
方赔笑着又朝里道:“您老这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毛病,几时才能改得了呢?又不是别人,是自家母子,难道还有隔夜仇不成?何况您这几日不是一直都盼着见四老爷,四老爷不来,您就不走吗,好
容易这会儿见了人,把话说开了也就是了,又何必再赌气……奴婢请四老爷上车了啊。”
说完便踩上脚凳,撩起了车帘,“四老爷请。”
宣平侯太夫人还待嘴硬:“我让你让他走,没听见是不是?”
宋钰已上了马车,坐到了她对面,她只好悻悻的没有再说,却把脸转到了一边,不肯看宋钰。
赵嬷嬷见状,惟恐自己不在,待会儿宣平侯太夫人又犯了左性,只得也赔笑着进了马车里,小声道:“太夫人,您不是有很多话要与四老爷说吗,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呢?光赌气可解决不了问题……要不,四老爷,您先说吧?”
宋钰闻言,沉默片刻,到底如赵嬷嬷所愿,先开了口:“母亲,您去了西山别院后,注意保重身体,白日里可以去与清宁寺的师太们说话儿,听她们讲经,不然与赵嬷嬷等人游园抹牌也成,我会时常去给您请安的,若回头您觉得闷了,也可以叫几个女先儿去别院住下,日日说书给您听,不然直接雇个戏班子去,日日唱戏给您听也成,您操劳了一辈子,如今也是时候安享晚年,日日高乐了。赵嬷嬷,就有劳你好生服侍照顾母亲了……”
话没说完,已让宣平侯太夫人冷笑着打断了,“宋钰,你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在别院里住着,再也不回来了吧?我果然是养了个好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啊!你放心,我一定会如了你的愿,连死也死在外面,再不回来给您的宝贝老婆添堵,不让她受任何婆婆的气,让你如愿将她宠到天上去的!”
“太夫人,您就不能好好说话儿呢?”赵嬷嬷忙打断了宣平侯太夫人,“您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您明明比谁都心疼四老爷,比谁都盼着他好啊!”
又转向宋钰,叹道:“四老爷千万别将太夫人的气话听进心里去,她老人家心里是真委屈,连日来更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您瞧这才几日呢,憔悴成什么样儿了?嘴里还满是燎泡,喝水都痛……连老奴看了都心痛,何况您还与太夫人母子连心呢?必定只有更心痛的,那就更不该这样怀疑太夫人,直接给太夫人定罪了……太夫人,您倒是说话儿啊。”
宣平侯太夫人却恨声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他早给我定了罪,连问我一句都吝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得越多,不是越说明我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