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蓝天白云,远眺便是天边。站在这广袤无边的蓝天白云下,阿黛心里一阵宁静,这片美丽而富饶的、生养了十多万爨人的故土,让她梦牵魂系。
从刺史府高空碉楼走向通往南宁州城墙的木栈道上,栈道两旁云杉浓密茂盛,高大挺拔。雨仍下个不停,云杉里湿气很重,可能是由于云杉是针叶树,没有大的树叶,雨点敲击细小的叶子,竟是没声没响,倒是不时听见树上落下的雨滴撞击地面民居屋檐的声音,噼噼啪啪的。
走在离地数十米的高空栈道上,阿黛向城外眺望而去,远方高山耸立,沟壑纵横,河谷深切,阔叶树生长茂盛。不远处的河谷中,混黄的河水汹涌翻滚。因为下着雨,湿气非常非常的重,河谷之边的山壁是灰褐色的,那是水气长期浸润的结果,似乎有青苔就要长出来。
阿黛来到城楼之上,把守城楼之上的爨军头目安宝赶紧过来见礼,“拜见小姐!”
阿黛和气地摆了摆手,但明艳的少女脸上却隐隐带出了一丝淡淡的威势。阿黛不仅是爨归王的爱女,还是南宁州部曲事实上的统帅。她自幼跟随一个流落爨区的唐人隐者学习中原文化、兵法谋略,擅长搏击武技,有胆有识,在南宁州爨人心中的威望甚高。自打爨归王将手下的万人爨兵交给阿黛管理之后,这万人的爨兵队伍战斗力就大幅提高,军纪也相比以往以往严整了很多。
城外宽阔而崎岖的大道上,从南边突然来了一队数百人的队伍,骡马成群,队形严整,打的是南诏人的旗号。那面鲜红的三角旗帜上,用金线绣着一个类似火鸟的图案,那便是南诏人膜拜崇敬的某种神秘图腾。
声音越来越嘈杂,阿黛皱了皱眉。安宝赶紧派人去打探消息,不多时便回报说是南诏二王子诚进亲自带人来求亲了。阿黛微微有些黝黑的脸上,两条弯弯的柳眉轻轻跳了一跳。
这南诏王皮逻阁的二王子诚进,自打见了爨归王的爱女阿黛之后,惊为天人,一年之中已经派了四拨人来南宁州求亲,但都被阿黛给驱逐回去了。不要说南诏跟爨人之间这种近乎敌对的微妙关系,就算是关系非常友好,爨归王也不会把女儿嫁给南诏人的。
因为,阿黛不仅是他的女儿,还是爨人的军队统帅。而在阿黛的身后,还隐藏着一个在爨人看来几乎是无所不能近乎神仙一般的来自大唐中原的贤者。如果没有了阿黛,南宁州的爨人损失可就大了。
没成想,此番诚进居然亲自来了。
南诏是整个西南地区的王者,已经渐渐形成了国家的体系,而爨人不过是一支相对较为强大的部落,两者的区别不可谓不大。虽然隐隐有敌对之势,但南诏二王子亲来,爨归王还是不得不亲自带人迎出了城去。
诚进是一个20多岁面目黝黑个头不高的青年,与阿黛一样,他的身上穿着的同样也是唐人式样的丝绸衣衫,如果不是头顶带着的那一顶华丽金冠,没有人会以为他是南诏的二王子,而更像是一个唐人贵族公子哥儿。
诚进脸上带着淡淡的傲气,面对远远弱小于南诏的部落爨人,作为一个南诏的王族子弟,他心底里那一丝优越感和自豪感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况且,他此次前来,带了无数的粮食和来自中原的茶叶、丝绸锦缎。
虽然自爨归王以降,所有的爨人都对南诏人怀有隐隐的敌意,但诚进所带来的那批量的粮食礼物却让爨人心动欣喜。爨归王将诚进迎进了自己府里的大厅,分宾主坐下后,见诚进狂热的眼神始终在阿黛火爆的身子上逡巡着,不由皱了皱眉,淡淡道,“不知二王子驾临南宁州,有何贵干?”
“爨归王大人,诚进仰慕阿黛小姐已久,此番前来亲自向大人提亲了。为了表示诚进和南诏的诚意,诚进此次前来提亲,带了……”诚进缓缓而得意地将自己所带丰厚的聘礼一点点重复叙述了一遍,尔后又道,“只要大人能答应,成婚之后,南诏还可以送给南宁州爨人粮食100车。”
令诚进讶然的是,听完他的“诱惑”之后,爨归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觊觎神色,只是非常淡淡地扫了一旁的阿黛一眼,“二王子,按照我们爨人的风俗,爨人的女儿出嫁,是要自己选择夫婿的,我虽然是阿黛的父亲,但却也不能一手包办——这,还要看看阿黛的意思。”
“阿黛,诚进二王子亲自来求亲,你可有意?”爨归王使了一个眼色。
阿黛面无表情,明艳的脸上一片冷然,“爹爹,阿黛已经向上天发誓,此生终生不嫁,誓与爨区共存亡——要想让阿黛嫁人,除非……”
诚进将狂热的目光从阿黛爆满的胸口上收了回来,急急插话道,“除非什么?”
“除非南诏兵马从此不再踏入爨区百里之内,除非二王子能保证爨区今后能永无南诏侵占征伐之灾。”阿黛冷冷道。
“这好办,我回去跟父王说说,将爨区永远划给你们爨人聚居就是了。”诚进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大刺刺道。他这话其实就有些言不由衷了,他明知皮逻阁进攻兼并爨区是迟早的事情,如今这么张嘴就来,无非是敷衍应付而已。
“什么叫永远划给我们爨人聚居?爨区本来就是我们爨人生存繁衍的故土,我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上千年,凭什么你们南诏就要侵占我们的土地?”阿黛有些愤怒地瞪了诚进一眼,“再说了,你不过是南诏的二王子,手中即无权力,日后也不可能登上南诏王位,你如何来保证?你又让阿黛怎么能相信你?”
诚进满脸涨红起来,“我才是父王的亲子!那阁罗凤不过是一个杂种,将来南诏的王位肯定是由我来继承。”
“是吗?怎么我倒是听说,南诏王对于阁罗凤大王子宠爱有加,早就立他为继位王子了。而且,阁罗凤文韬武略战功卓着,而你,如何能与他相比?你又如何能争得过他?”阿黛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假如你能登上南诏王位,或者成为南诏的继位王子,阿黛不用你来迎亲,自己便送上太和城。”
“你……”诚进愤怒地霍然起身,手心都开始颤抖起来,“你拒绝南诏王子的求婚,你可不要后悔!将来南诏大军压境,你便是爨人的罪人!”
阿黛淡淡一笑,“就算是阿黛嫁进太和城,南诏人便不会攻杀爨区吗?诚进,回去转告南诏王殿下,我们爨人宁死不降,愿意用热血和生命来保卫我们美丽的家园!”
※※※
大唐开元二十三年夏六月十九,大唐南诏观礼钦差萧睿带着一众车马以及自己的家眷,缓缓出了长安城,向剑南道的益州行去。此次去南诏观礼且要暗中完成大唐皇帝秘密交给的特殊使命之后,萧睿就要去戎州赴任,从此——起码在数年的时间里可以远离长安的政治风云和险恶的权力纷争。
两位如花娇妻乘坐着玉真赠送的豪华马车,而秀儿则带着春兰秋菊四女乘坐在两外一辆车上,除此之外,孙公让还雇佣了几辆大车,满载着一些家具用品,由萧家的家丁看管着一路随行。这一回,萧睿等于是将整个家都从长安搬走。
萧睿的家眷一干人等在整个队伍的中间,后面是大唐朝廷运输皇帝赏赐礼物的车队,前面是300名骁勇善战的羽林军骑兵,由新任的仁勇校尉令狐冲羽带队。而萧睿自己却骑马亲自率队走在最前面,身边是盛王李琦硬生生“塞”给他的贴身侍卫卫校。
就在队伍的最前面,数名士卒打着两面高高飘扬的旗帜,这些杏黄色的大旗是李隆基所赐,上面分别写着“天子门生”和“奉旨钦差”四个斗大的金字。萧睿本来不愿意这么招摇,但卫校和高力士却说这事关皇帝和大唐朝廷的礼仪威严,不可轻废,也就无可奈何地让士卒将大旗打在前面。
至于那李隆基派来的秘密人物影子先生,自打那日在皇宫之后,萧睿就再也没有见到此人的踪迹。
队伍刚刚过了灞桥,萧睿便在前面的凉亭上发现了两眼红肿的相府小姐李腾空。昨日,在玉真为萧睿举行的送别宴会上,李腾空竟然当众问他愿不愿意娶她过门,萧睿当时尴尬地呆在了那里,要不是有玉真在打圆场,那宴会便被李腾空搅和掉了。
宴后,李腾空痴呆呆地站在当场动也不动一下,无论玉真怎么劝也不可挪动身子,固执地等候在那里,非要萧睿给她一个答案——肯,还是不肯。
玉环和李宜啼笑皆非之余,也有几分被李腾空的执着感动。作为一个千金小姐,能主动低下头来忍着羞意向一个男子示爱并暗示自己不在乎名分,大抵,也需要强烈的爱意在支撑吧。尤其是李宜,她非常了解李腾空,知道这李家的这位刁蛮活泼的六小姐,不仅是个直性子还是个牛脾气,凡是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子长了——哎,李宜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