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睿的护军3000在狭长的河西走廊上的缓缓前行,从开元二十五年的深冬一直走到了开元二十六年的上元节,才到了甘州一线。
河西诸郡州归属陇右道管辖,河西走廊诸州府的上元节虽然没有长安城里的那么富丽堂皇,但也很是热闹。西去或者东来的唐商或者胡旅们都纷纷就近进入城池,共度这大唐最为重要的节日。
甘州刺史良茂率当地官僚一行将靖难郡王、大唐安西都护府大都督、安西节度使萧睿的车马迎接进了甘州城中的驿馆中安置。良茂科举及第也算是文士出身,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权贵兼才子,他心里既怀着一份敬畏又拥有一份崇敬。
萧睿的那些诗文以及那本《开元时录》早已广为流传,成为天下士子必读的范文和做人处世读书的励志名言,纵然是萧睿自己,其实也不甚了了,他如今在天下士林的名望已经渐渐盖过了王维和贺知章,当然还有号称诗仙的李太白。
但不管良茂怎么求见,都被李光弼挡驾,云萧大人旅途劳顿不愿意惊动地方,只得作罢,但心里也难免腹诽了几声萧睿的架子忒大。
其实萧睿压根就不在队伍中,车马中乘坐的是被萧家几个女人硬塞给萧睿的贴身侍女秀儿。萧睿远行赴任西域,按律自然不能携带家眷,但是,带一个侍女随身侍候还是不算违规的。
就在上元节过后的第三天,整个河西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而就在风雪乍停的时节,在呼啸的寒风中,萧睿却微服只身带着令狐冲羽和李嗣业,还有几个亲兵,纵马赶到了他前世闻名已久的沙州城。
只是这座城池太小,远远看去,土坯筑成的低矮城墙甚是破败,有几处甚至还陷出了几个深洞,覆盖满了积雪和沙尘。这让身临其境的萧睿多少有些失望,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这便是史书上所载,“敦煌雪山为城,青海为池,鸣沙为环,党河为带,前阳关后玉门,控伊西而制漠北,全陕之咽喉,极边之锁钥”的沙州古城?
“鸣沙山下古沙州,一片黄云绕碧丘,丝路凄凉成过去,驼铃声碎旅人稠。”
古人诗中的这种映照沙州繁华的胜景,也翻然不见。望眼处,皆是一片荒凉和积雪覆盖的戈壁滩盐碱地。如果不是低矮的城墙内传来喧闹而嘈杂的人声鼎沸,萧睿还道这是一座荒城。
三两棵歪脖子红柳,一片白茫茫的戈壁荒漠,一座孤立的小城,这构成了萧睿对沙州的第一印象。
城门口两个卫卒靠在城门上闭目养神,双手抱在胸前,口中呵着热气。
微微有些暖意的阳光直射下来,萧睿翻身下马,向人迹冷落的沙州城门口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两位,这沙州之荒凉,出乎我的意料,真是没有想到。”
令狐冲羽微微一笑,他生在洛阳长在洛阳,从来没有到过西北,自是对沙州不甚了解。而李嗣业在西北军中呆过多年,心里有数,见萧睿神色有些遗憾,上前躬身笑道,“郡王,这沙州自是如此。虽然望来商贾多积聚于此,但此地地处大唐与吐蕃交界,自高宗皇帝以来,吐蕃乱兵或者贼寇每年都要来袭扰多次,故而,这小城中人口稀少……好在吾皇隆御天下数十载,这沙州渐渐获得安宁……”
萧睿哦了一声,也不置可否。
“郡王,我们入城去打尖吧,由此西去出玉门关,我们还要在此城歇上几日,与那西去的商队一起结伴前行,免得迷失了路径。”李嗣业的陌刀被布条紧紧地缠裹着,抗在肩上,朗声道。
“也罢,我们入城看看。”萧睿摆了摆手,带头牵马而行。
……
……
沿着一条虽然简陋但却非常宽阔的街道,萧睿等人一眼就望到了城中心广场上那密集的人头攒动,喧闹的声浪由那厢传了过来。
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和小厮嬉笑着从几人身边穿过,向那人群聚集的地方奔去。一个面色黝黑的小厮不慎跌倒在地,爬起身刚要前行,便被萧睿拦在了。萧睿俯身和声道,“小兄弟,前面为何这般热闹?”
小厮瞥了萧睿一眼,见他衣着华贵裹着皮裘,身后还跟着一众虎背熊腰的壮汉随从,像极了大地方来的大人物,不由目光有些畏缩。他向后缩了缩肩膀,小声怯怯道,“金刚智大师在城中弘扬佛法三日,今日是最后一日,我要去为我娘求取护身符呢……”
“金刚智?”萧睿陡然一震,缓缓直起身来,任由那小厮匆匆跑去。
“郡王,你识得这什么金刚智吗?”李嗣业虽然人长得五大三粗,但却绝不是一个粗人,否则,他就不会是后来声名赫赫的一代大唐名将了。不但不粗,其实心思还非常缜密,善于察言观色。
见萧睿神色惊讶,便问了这么一句。
萧睿笑了笑,“金刚智大师,我倒是闻名已久,不过却并不识得。走,我们去听听。”
天竺人金刚智,中国佛教密宗的创始人之一。他带着《大般若经》等许多经典梵夹,以及印度的七宝器具和许多名贵香料珍品,从海路经狮子国、佛誓、苏门答腊等二十余国,历经艰险,历时三年,开元七年到达大唐岭南。从此,在大唐弘扬佛教多年。萧睿虽然不是佛教徒,但也知道这位很是出名的佛教高僧。
沙州城中心的广场上,早已搭建起一座木质的高坛,高坛上铺着红地毯,红地毯上趺坐着一个面容清奇额头突出的异域胡僧,正在那闭目养神。他的身后,是两个穿着华丽袈裟的中原和尚,而在他的身前,是一张枣红色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一盏清茶,一炉檀香,一卷经书。
人群将高坛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西北河西走廊诸地尚佛之风甚重,民众皈依佛教者不知凡几,否则敦煌一带就不会给后世留下着名的佛教圣地莫高窟了。
萧睿等人到了近前才发现,不是谁都能近前听经的,必须要交钱。这已经令他惊讶了,但更令他惊讶的是,圈在高坛外围的竟然是身着铠甲鲜明的豆卢军卒。
百余名豆卢军卒围成一个圆圈,只有在中央的数个巨大木桶中投下50文钱的人,才能被士卒放行,进入场中听经,同时领取一枚明黄色的三角绸布护身符。
和尚讲经,大唐军队收钱保护?萧睿眉头一皱。
萧睿见此,不由有些意兴阑珊,对金刚智的“热情”也就冷了下来。正要带着李嗣业等人退去,却听入口处传来一声尖细的惨叫声。萧睿循声望去,见方才那个自己问询的小厮被一个锦衣汉子一脚踹倒,伏在地上哀哀哭喊起来。
“老爷,求求你,给小的一枚护身符吧……”
锦衣汉子呸了一声,斥道,“赶紧滚,没钱来听什么经,滚!”
萧睿皱了皱眉,大步走了过去,俯身下去扶起那小厮,柔声道,“小兄弟,这用来敛财的护身符想必也不灵验,要它作甚?”
小厮摇了摇头,哽咽着道,“老爷你不知,我娘亲患病多时,前日来求了一枚护身符,我娘的病体便好多了……”
萧睿嘴角一晒,他当然不会相信所谓的护身符就能疗病。佛法固然博大精深,但佛法用来诊病求雨之类,多是愚民罢了。
他笑了笑,扫了那面色不善的锦衣汉子一眼,回头向令狐冲羽使了个眼色。
令狐冲羽面色淡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十贯钱的飞票,投入面前的木桶中,顺手从一旁的另一木桶中随意抓了一把护身符,交在了感激涕零的小厮手上。
小厮感恩戴德地怀揣着这些护身符匆匆离去,萧睿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令狐冲羽和李嗣业进入场中,其他亲兵都留在场外。
那锦衣汉子见萧睿气度不凡,加上出手阔绰,知道是远方来的大人物,非富即贵,倒也不敢怠慢,赶紧赔笑着带着萧睿径自走上了高坛对面的一座土台。土台上摆了数十座位,已经坐满了一些锦衣华服的男子及其女眷。
刚刚坐定,突听对面的高坛之后一声洪亮的钟鸣。继而,钟鸣声次第响起,一连响了九九八十一声。
檀香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儿。金刚智双手扶在膝关节上,用他那略微有些生硬地长安官话开始诵念起由他翻译过来的梵文佛经名典。
“若善男子善女人,有能受持此陀罗尼者,即入如来一切法平等,一切文字亦皆平等。速得成就摩诃般若,才诵一遍,如持一切八万四千修多罗藏。欲受持者,应先请入灌顶曼茶罗……”
“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余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席及观者且万余人……”
……
……
金刚智那嘶哑低沉而洪亮的吟唱声震荡全场,场上一片鸦雀无声。见所有人都沉浸在某种虚幻地意境中不能自拔,见金刚智从佛经禅讲开始转到老掉牙的善恶因果普度众生的层面,萧睿越听越感无趣,意兴阑珊。
便起身带着令狐冲羽和李嗣业,准备悄悄退走。
但刚下了土台,就听高坛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这位施主,请暂留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