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将军，担不起清明兄这般大礼。”墨瞳上前几步，伸手扶住了陆清明的肩黯然道，“若要算起来，还得由我来于你作揖行礼。”
陆清明抬头，双目赤红一片，“清明怎可受将军之礼，方才在大殿之上受了已是不敬。”
墨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在西北，你我把酒言欢之时还皆历历在目。可如今也不过一年光景，再相见之时到没曾想你竟变得这样多礼起来。”
陆清明闻言垂下了眼，站了起来，“确是不过一年光景，自西北一别，却好像经历过了数十年之久，人事皆非。”
墨瞳不语，漆黑的瞳仁微缩。他紧抿着唇，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年前的景象，这一年来，这是夜夜缠着他的梦魇。
“能像如今这样见到少将军，看到将军精神风采依旧，清明深感安慰，倒是不知老夫人现在可好？”陆清明与墨瞳对视着，关切地询问。
“好不好我也不知，家属亲眷皆四散各地，我娘她或许……”墨瞳说着抬手按了自己的额头犹豫着不再愿意说下去。
陆清明见状安慰，“将军也无需太担心，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霍氏惨遭此次灾劫以算是老天欠了你们霍家的，老夫人此刻就算流落在外也应平安无事。”
墨瞳苦笑，也不知听到这样暖人心的话是否应该感到高兴，“活着，或者死去，对我们霍家人来说又有何分别？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对我说了这番话。我心知母亲这样大的岁数被辗转流放，父亲含冤而终的噩耗也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若上天真是垂怜，也该与她少一些苦难折磨。”
陆清明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神情却暗淡冷漠的人与他脑海中印象里那个在西北驻军地笑容明朗，意气风发的人已经无法再融合重叠在一起。
他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开口道：“将军就不想为霍老将军洗刷不白之冤吗？”
墨瞳双眸闪过一丝亮光，随后立刻暗了下去，他摇摇头，“平反谈何容易，皇上当年为何这般草率就为我父亲定了罪？人人皆道他是为色所迷，可我心中实在清楚得很。若非他早就忌惮我父亲一身军功，在军中威望颇高，他岂会这样轻信了赵氏的只言片语？兔死狗烹，不过就是寻了个由头罢了。”
陆清明秀气的脸憋得通红，他怨愤难当地上前几步按住了墨瞳宽阔的肩，声音也颤抖起来，“将军真甘心一生背负家族通敌卖国的罪名？我不信你心里一丝想要平凡正名的心都没有！若非如此你如今隐藏了身份待在宫中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墨瞳被这一问，问得有些呆楞。究竟为了什么呢？当初自己被充入奴籍几经贩卖，最后被王顺挑选了送到萧婉身边时他心里甚至是有带了一丝欣喜的，希望自己的仇恨之心能让自己大仇得报。他想要报仇，想要平凡，想要为父正名这样的心念一刻都未停止过。可是后来，他想这些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短，最后甚至都长时间不曾想起，他忘了自己原来的身份，他抛却了深深烙印在自己骨血里的姓氏。他攥紧了手里萧婉的斗篷，他墨瞳原本该是西北驻军地定国大将军霍长风的独子，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爷，他是霍子期啊！
“墨瞳—墨瞳—”
一声声呼唤在黑夜里从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尽头断断续续传过来。
墨瞳迅速收敛了心神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原来你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紫娟看到了墨瞳的身影小跑着过来，抚着胸口不停顺着气。
“冒冒失失的，可是公主殿下有什么事？”陆清明认出了来人是萧婉身边的小丫头，在她跑过来之前，他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此刻正笑着问。
紫娟这才想起墨瞳身边还站着的陆清明，她行着礼，却不由想到刚才在黑暗中看过来的时候这里的两个人似在交谈些什么。距离太远她虽听不到两人交谈的内容，但心下还是觉得好奇，也不知这初次相见的两人能说些什么，而且看着样子还甚是亲密，如多年好友一般。
“陆大人安好。”
陆清明挂着温和的笑点了点头，“我常年不进宫，这太极宫内亭台楼阁，花木繁盛。本想着多喝了几杯出来透透气顺道闲逛游览一番，可谁知竟在此迷了路，正巧遇上了这个侍卫，所以抓着来带个路，不曾想还耽误了公主殿下的要紧事。”
紫娟恭敬地低着头，“大人言重，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是公主殿下本差了墨瞳去拿件斗篷来。可许久不见回来，这才心下担心让奴婢出来看看。”
“那更是我的不是了，你这就带了他去吧，记得到公主殿下面前要说清楚缘由，免得这侍卫平白受罚。”
紫娟应了陆清明的叮嘱，正要离开却见他并没有要一道走的意思，“大人不回去吗？”
陆清明笑了笑，眸光透着深意地看着太极宫正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相较此地定然热闹非凡，“偷得浮生半日闲，我这人也是闲散惯了的，那地方待了实在闷得慌。你们两个先去吧。左右什么方位我大体清楚，一会儿我自会回去。”
紫娟不好再说什么便行了告退礼，走在前头。
墨瞳手拿着斗篷，他出神地看了手里斗篷月光下泛着光的纹路，随后又抬起头看了看陆清明。
“告辞。”他朝着陆清明弯腰行礼，良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陆清明站在青石板路上，鼻腔里嗅到的是冬季里特有的冷冽的味道，直冲自己的心肺。他看了看前方远去的背影。那一袭墨色的衣衫很快淹没在同样暗色的青石板路的尽头再也看不真切，冬季来了啊，可这个冬季里他算是得到了这整一年里最好的消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