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殿下！”
是怜儿从里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差点一下子撞了萧婉满怀，她惊慌失措地站直了身子理着裙摆对萧婉见了个礼。
“里面怎么样了？”萧婉问道。
怜儿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公主，娘娘怕是，娘娘怕是不行了。御医在里头施了针又灌了参茶，但是一点用都没有，稳婆说娘娘若是一旦力竭，不论是腹中的小皇子还是娘娘自己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萧婉喃喃自语，身形不自觉晃了晃被身后的墨瞳按住了肩膀。
她回过头就见墨瞳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不过须臾之间，内室里便传出了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众人皆是一愣，随后怜儿欣喜若狂地转身跑了进去，却没让人开心多久就传出她嚎啕大哭的声音。
“娘娘！”
萧婉顾不得人说什么产房污秽，提了裙摆就跑了进去，紫娟和墨瞳对视了一眼，墨瞳眼底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她丢给他一句“放心”便跟了进去。
“这……产后血崩看来已经回天乏术了。”
“公主，良人血流不止，脉象虚浮，怕是……怕是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庸医！一帮庸医！朝廷俸禄养你们何用？一群废物！”
紫娟进去的时候就见萧婉正在对着一名御医发着火，茶杯碎片散了一地，显然是她气性大时扫落在地的。
跪在地上的御医连连磕头，头骨敲击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眼看着已经磕破了皮，正涔涔地往外冒着血珠子。
“还在这里磕什么头？还不赶紧去给我救！”萧婉一脚踹在那磕头的御医肩上，一下就把他踹翻在地。
床榻边几个御医正手忙脚乱地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摸了摸脉之后都是一个劲地擦着自己的额头。
萧婉看了一圈没有看到御医堆里熟悉的身影，于是她问道：“杨忠和呢？身为司药房掌事为何此时却不在？”
“启禀公主殿下，杨掌事近来都在为皇上调理身体，这会儿也应该就在承乾宫。”
被踹倒在地的御医从地上爬起来，跪伏着爬向萧婉颤颤巍巍地开口。
萧婉一瞬间气结，过于生气之下居然呵呵笑出了声，随后一下子拎起了地上还跪着的御医道：“本公主就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去给我把杨忠和带过来！”
那御医一下被萧婉牵住了衣领，脖颈被勒紧后瞬间涨得通红。正当他不知道应该是答应好还是沉默好的时候，床榻上的沈惠轻咳了一声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公主，莫要为难他了。”
萧婉听到沈惠叫她，手上的力一松，飞快地往床榻边跑过去。
内室里充满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一靠近床榻那股铁锈般的腥味就更重，萧婉毫不避讳地在床榻边坐下握住了沈惠伸过来的手。
“公主来了，我都没有一块儿干净的好地方能让你坐坐。”沈惠苍白的脸上挂着抱歉的笑，说着话的时候却没有显得多么吃力。
萧婉知道这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她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曾经淑妃将死之时也是这样，还能说着话让她去屋外给她折枝花来。
那时候淑妃已经缠绵病榻近一年的光景，到后来薨逝前的一个月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年幼的萧婉听到自己的母妃突然用这样精神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还以为是母妃的病要好了，当下蹦蹦跳跳地就出去采花去了，她留恋花丛许久，也不知道该摘那一朵才是最好的，索性就把后花园开得最繁盛的几朵都摘了。
可是就当她捧着采摘来的花朵到凤仪宫的门口时，就只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一阵阵哭声。
白色的锦缎没过多久便上了这凤仪宫的亭台廊柱，之后任凭她哭哑了喉咙，哭肿了双眼也再见不到自己的母妃哪怕一面。
所以她对自己眼前现在沈惠的状况再清楚不过了。
她牢牢地抓了沈惠的手，泪水就从她的眼眶里滑了出来。
沈惠一直冲她笑着，笑容里带了一种释然的味道，“小皇子出生，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怎的就哭了？”
说起小皇子，萧婉像是一下子被惊醒，她转头看了看被稳婆抱在怀里已经熟睡的孩子，一把就把孩子抱了过来。
“你看看，看看他你也要活下去啊！”
睡梦中的孩子因为被这样大力地拉扯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皱起了眉，但仍旧不见苏醒，显然睡得正好。
沈惠视线下移，伸手摸了摸熟睡中孩子的脸。
“多小，多脆弱啊，看起来还是皱皱巴巴的样子。可是他是个有福气的，这样吵嚷还能睡得好。”
萧婉有些着急道：“再有福气也是需要亲娘来照顾的啊，你争口气，已经这样挺过来了可万不要放弃啊！”
沈惠愣了愣，片刻后摇头，“公主您知道吗？我适才恍惚间听到了许多哭声，有我的孩子的，有怜儿的，有我这屋子里一干下人的。我知道大限将至了，可是奇怪的是我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萧婉的眼泪流得很凶，滴滴答答落在染了血的被褥上。
沈惠看着襁褓里的婴儿继续说道：“没能看他长大成人是一种可惜，可是活着未必比死了愉快，我这一生有过许多选择，可没有一次例外的让我自己选择了并不想走的路，可好在这次不用我自己再做出什么选择，上天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
“你这是什么话？你现在是一个母亲，如何能这般自私？”萧婉看着她恬淡的脸庞，似乎已经能够看到她对这个尘世无所留恋。
“也只自私这么一次了。”沈惠低喃，把怀里熟睡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萧婉悲痛万分地看着她，直到她重新把眸子抬起，把孩子往她怀里推了推。
“公主殿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这样郑重其事地说话让萧婉知道自己大概是留不住她了。
“你说。”
“如果可以的话，臣妾想向皇上求个恩典，给这个孩子取个翛字。希望他无拘无束，自由来去，愿他一生逍遥天地，别被凡尘所累才好。”
静默许久，萧婉才从口中发出艰涩的声调，“好。”
沈惠得了萧婉的允诺笑了起来，她抬手取下了发间的一支木簪子攥在了手心里。
这支木簪子萧婉很是眼熟，常年都佩戴在沈惠的发间，虽不是什么顶名贵的用材，但沈惠总是对它爱惜有加。
此刻沈惠只是把它放在手中用指腹摩挲着，她已经累极，半晌之后萧婉才听到她闭上眼的轻声低语。
“黄泉路上，愿君不弃便好。”
尾音已经是短促的气声，萧婉合上了双眼，一滴眼泪滴在了怀里婴孩的脸颊上。
一声啼哭响彻了整个凤仪宫，怜儿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
“惠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