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瞳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但饶是这样老汉仍然认出了来人，毕竟像这样相貌的男人也实在是少见的。
“你……你，大……大人……”
墨瞳冷漠地看着他，即便不说话也带给人很大的压迫感。他本意是想尽快把这个人撵出皇城，顺便看看他是否会在这里跟别的人乱说起什么话，他倒是没想到这三更半夜的居然还能让他看到刚才那一幕。
“怎么？从公主府里拿出的东西还不够你在外吃穿花销？”
墨瞳的声音冰冷，大热天里莫名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手上是一柄有着漆黑剑身的短剑，比普通的长剑要短上两寸左右但比一般的短剑要长些，剑刃薄而尖利，在烛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那老汉看着墨瞳晦暗不明的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喉咙干涩这下只是连这个再平常不过的细微动作他此刻做起来也是万分费劲。
“大……大人说什么，小的……小的不明白。”
墨瞳冷笑，这个笑容不带任何温度，他本来也极少会笑，对着萧婉的时候笑容总是浅而温暖，但此刻的笑就像是来自地狱一般。他朝着蜷缩在一角的老汉慢慢走过去，在破旧的床榻边停了下来道：“南陵律法，凡偷盗者——斩手，偷盗皇家之物——凌迟。”
老汉紧抓着包袱的手一抖，里头的东西失了束缚，哗啦啦洒了满床，他听到动静后低头，随后慌忙地扑上去把散落的东西往自己胸前拢。
墨瞳执着剑的手发力，剑锋一挑抵上了老汉的脖颈，乌金的剑身铸造得极是锋利，几乎可吹毛断发，于是就只这样轻轻挨上一些，老汉就觉得脖颈处一凉，随后传来一阵刺痛，他立刻放开了拢着金银首饰的手向后瑟缩了一下颤抖道：“大人……大人，那死丫头从公主那里拿出来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小的，小的本意也是想给公主殿下送还回去的。大人，大人您可不要误会，这些东西可都不是小人偷拿的。”
墨瞳不愿意和他多话，剑尖向下挑开了他的衣襟，咕噜噜从里面滚出了几两碎银子。
那老汉一见自己刚才做的事情败露，当下便把床上的玛瑙珠链拿在手里往墨瞳身上丢去，而自己则飞快地跑下床想往外面逃。
墨瞳单手接住了珠帘，脚步轻移，只是在一瞬间就退到了门口，乌金剑的剑锋在黑夜中划过伴随着一声闷哼，温热的鲜血溅在剑身上，墨瞳冷着脸看着面前刚才想要逃跑的男人，他此刻双手正痛苦地捂着往外喷着鲜血的脖子，面容扭曲地缓缓跪下之后趴倒在地，直到再没有动弹。
“子期，下手重了，你本来可是不打算来杀他的。”黑暗中的巷子拐角走出个人来，青衫折扇，黑发被白色的细长锦带高高束起，俨然风流公子的悠然派头，只是他此刻眉头微皱，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墨瞳不语，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起了剑身，这把剑是萧婉送给他的，可不能沾上这样污秽之人的血液。
“看来，你让我原本准备的马车也是浪费了，一会儿我就让车夫把马车赶回去吧。”陆清明迈着步子走到已经没有半分气息的老汉身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道，“你倒是出手越来越利落，一剑封喉。”
墨瞳轻“嗯”了一声道：“这尸体一会儿处理了。”
陆清明揶揄道：“怎么？害怕被四公主殿下知道吗？你杀他也并非出自你原来的心意，你的本意可是要送他出城去的，只不过看到他今天这番所为才起了杀心要杀他，我想四公主殿下应该也是能理解的。”
墨瞳瞥了他一眼，的确他本来并不想杀月儿的父亲，只是他带来的梁州的消息若是在皇城的市井间传开便必然会给这里的百姓带来恐慌，如今前线已经形势严峻，如果这时候皇城之内再出乱子必定就是雪上加霜。
可是就在刚才，他觉得这样的人还是非死不可，或许萧婉知道了会责怪他，但是他还是必须要这么做。
“我先回去了。”墨瞳丢下一句话把屋子里散落开来的首饰重新收好一并拿走了。
陆清明摇着折扇道：“如今你上不得战场，只能做这些真是大材小用。”
墨瞳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半晌后道：“上不上得战场又如何？尽我所能去做便好。”
陆清明浅笑，从前有的风范还是没丢，从他十八岁入军营开始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会有怨言，事无论大小都尽心尽力去做，即便是霍长风的儿子，当年在军营里也从没有把他父亲挂在嘴边，从普通的马前卒到军营中数一数二的前锋营里的一把尖刀，他总是这样，对做什么都不悲不喜，也真叫人钦佩。
墨瞳回到朝阳宫，萧婉还没有睡，正坐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看月亮。
墨瞳的脚步声极轻，但萧婉仍旧感觉到了他的靠近，于是她侧目笑道：“你回来啦。”
墨瞳站定，看着萧婉的笑颜点了点头，“这么晚了，殿下还没有睡吗？”
萧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睡不着就等你说会儿话。”
墨瞳一愣，问道：“殿下在等我吗？”
萧婉颔首，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有点担心，左右也睡不着就出来等等你，你看，可不就叫我等到了？”
月色下的萧婉看起来比往日又平添了几分沉静，墨瞳痴痴地看着她，不由想起了小时候每每父亲晚归时母亲总在房里点着的一盏油灯，或许有时候父亲回来得太晚母亲早已经睡下，但是那盏灯却一直在屋子里亮着，就好像有个人一直在那里期盼着你归来。
他对家一向也没什么概念，成年之后就以军营为家，每年可以回家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父亲总是说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才是正道，所以一直以来他也很少感受到家对自己的重要，直到灭顶之灾降临，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可是今天他看着萧婉的眼睛，却真实地感到了温暖，一种不管自己走多远都有人在原地等待他归来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