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瞳闻言不语，萧婉道：“陆公子深明大义，若南陵多一些像公子一样的人，少一些如赵氏一族这样的人就好了。”
陆渊浅笑对此却不置可否，“这天下多的是如赵明远之流的人，怪只怪上位者用人不淑，偏听偏信，其实但凡皇上英明，如赵氏一辈又怎么会在朝堂作威作福这许多年？”
萧婉神色变了变，她承认陆渊说得很对，她也没什么能够替自己的父亲开脱的，可是猛然听到心里还是被揪着疼了疼。
陆渊注意到了萧婉脸色的变化一下子也意识到自己出言不妥，他虽然不觉得萧婉会是品性不端之人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此言语，也是对皇室的大不敬，于是他轻咳一声道：“姑娘见谅，在下还有些事要办，今日便就此别过了。”
萧婉也不知道继续待下去还能说什么，于是也点头道：“那便不打扰公子，公子慢走。”
陆渊也没有在银楼逗留，只吩咐了掌柜的几句便走了，萧婉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墨瞳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后道：“回去吧。”
萧婉点头算是同意。
回去的路上几人再无话，进了马车之后萧婉便沉默着倚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紫娟看出自家主子此刻心情不好，于是便安静地待在一边，一直到回到朝阳宫，萧婉才支开紫娟开口道：“子期，你是不是也很恨我父皇？”
墨瞳似乎没有料到萧婉会突然间这样问，愣了愣半晌后才道：“恨过，如果说不恨是骗你的，可我并不想欺骗你。”
萧婉苦笑道：“果然啊，其实若是换作是我，我的恨应该会比你多上许多吧。毕竟那是自己全家人的姓名。”
墨瞳看着萧婉伤感的样子，那低垂的眸子直视着回廊前的青石板，他见不得萧婉难过和低落，脱口而出，“这些都和你无关。”
萧婉抬眸看他，眼眸中已笼上一层水雾，她强忍着要流泪的冲动努力昂着头道：“怎么会无关呢？我是父皇的女儿不是吗？”
墨瞳闭了闭眼，深深地吸气后又呼气道：“殿下知道我父亲在牢里赴死的前一夜对我说了什么吗？”
萧婉摇摇头道：“不知。”她想象不出为南陵镇守边境二十余年沙场纵横的老将在被自己效忠的君王以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杀害时究竟会说什么，或者是究竟还能说什么。
墨瞳眸光悠远，似乎透过眼前的景看到了过去，他慢慢开口道：“父亲对我说，忠于自己的家国是为人臣者终生所需要做的，而于自己不过求个无愧于本心罢了。他说他做到了，有遗憾，有不甘，但是没有怨恨。”
“霍将军……是这样说的吗？”萧婉问道。
墨瞳颔首，“是啊，是这么说的。父亲当时的样子我还记得，平静的，带着要赴死的从容，没有牢房里那些犯人们呼天抢地的样子。我就和他之间隔了几根木柱子，他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说了那些话。父亲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严厉而不苟言笑的，那一日却对我露出了难得的笑，他说只要活着便该尽好自己身为霍家人的职责。”
“霍将军真是忠臣良将，可惜父皇……若是霍将军在天有灵此刻怕也是会为了南陵今日这般处境而感到痛心。”
“历来党派相争皆是如此，就算父亲并没有要卷入朝堂之争的意思，但于赵家而言也是眼中钉肉中刺，必然只要出现一点纰漏就会紧抓不放。”
“当年的事，霍将军可有和你细说真相？”萧婉不禁发问，霍家满门获罪对她来说就只是知道了这样一个结果，而事实究竟如何她并不知晓。其实别说是她，恐怕整个南陵知晓的也寥寥无几。从赵皇贵妃身故到霍长风被斩首示众前后也不过五六天的光景，萧桓的旨意下得很快，完全没有给人喘息的时间，当时满朝文武中几个资格老道的大臣拼死力荐才能免了霍家满门抄斩之罪，那之后那几位大臣便也迫于赵氏如日中天的权势而被迫告老还乡，随后就更没有人敢管赵家的事，也没有人敢提起。
墨瞳沉默了良久才道：“当初赵皇贵妃随皇上出巡至边境视察，皇上那日去查看军营粮仓便把赵皇贵妃交托给父亲来保护。赵家与我霍家原本就不和，皇贵妃便借此刁难父亲想要出边境线领略一下塞外风光，此外还借口喜欢清静只允许父亲带上极少的随从随行。”
墨瞳说得极慢，一字一顿的咬字清晰，“父亲无法，只好挑选了军营中身手极好的七人随行护卫，为了安全起见，还让当时仍旧是梁州太守的李舍在边境各个关卡处派人把手接应。可是赵皇贵妃铁了心要和父亲过不去，回程时不肯听从父亲的安排，下令改了路线绕至边防最松懈之处，便于土城遭遇北祁埋伏。父亲征战多年，我相信他当时作出的决定是最安全的，可是结果……”
萧婉被墨瞳所说的话震惊到了，她讥讽道：“赵芯玥还真是豁得出去，这样弃自己的命于不顾就为了刁难霍将军。”
墨瞳沉声，“可是她还是做到了不是吗？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有无后悔，凭她一人就让我霍家满门为她陪葬。”
墨瞳一下子陷入了浓重的悲伤之中，随后就连目光都变得凌厉起来，“父亲戍守边境多年，却为了赵氏的一个女人丢了性命，母亲年迈，因为这次的保护不力而被没入奴籍发配偏远之地，这又叫我如何不恨？”
这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和瞬间陡盛的滔天怒意让萧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墨瞳回过神来注意到萧婉眸中一闪而过的惧怕和感伤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应该是吓到她了。
“殿下……”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却被她侧身躲开了。
墨瞳的手落空，犹豫了良久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把手收了回来。
萧婉紧了紧手里抓着的衣袖，突然觉得自己有一刻完全无法面对墨瞳，她抬眼看向他兀自勉强地笑了笑道：“没事啊，要帮翛儿做的小衣服还没做好，不然等他长大了这件衣裳他还穿不上就不好了。”
她说着匆匆从墨瞳身边走过，墨瞳愣在原地，耳边只隐约听得一声轻浅的“对不起。”
原本想要追上去的脚步顿住，墨瞳静立在原地许久后才喃喃道：“傻瓜，不是你的错又何需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