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这样。
雪莱一瞬间地晃神,感觉自己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别人。蛇少女现在抱着树枝的姿态不算好看,头发上还有树叶,帕里斯通很想不客气地损上两句。
他看着库洛洛一脸没事儿人一样地等着她跳下来,又看看明显不愿意下来的雪莱,翻了个白眼。
“你头上有蜘蛛。”
雪莱“嗷”地一声,滑了下去。
库洛洛顺利地接住了一身碎树皮的漂亮姑娘,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助攻——他轻轻地帮雪莱理了下头发,把那张有些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还顺便安抚了一下雪莱的情绪。
“没有蜘蛛,”他拍拍雪莱的背:“帕里斯通吓唬你的。”
人干事啊。
帕里斯通一脸卧槽地先回去了,留下库洛洛跟雪莱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好在天气冷,雪莱过了一会儿就有点受不了,总算是……
愿意回宿舍住了。
库洛洛给她倒了杯热可可,放到她面前,自己靠着冰箱站着。
也不说话,也不走。
雪莱小口抿着棕色的热饮,过了一会儿看起来整条蛇缓过来了,但过了几秒又开始僵硬。
库洛洛自己接了杯水,刚喝了半口,一抬眼就看不到人了。
雪莱躲到被窝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别扭,整条蛇恨不得卷成一团再扭来扭去以缓解现在的尴尬。她本来就心虚又难过,现在看得库洛洛本人,对自己的厌恶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算了我还是走吧。
雪莱想爬出被窝,但又舍不得。
枕头上残留着太阳晒过的暖暖的气息,这让昨天睡在树下面的蛇少女心生眷恋。她抱着枕头倒在床上,抱了一会儿心里又在想另一个问题。
谁帮她晒的被子和枕头。
答案不言而喻,而雪莱蹬着腿踹了两脚空气,最终睡着了。
第二天五点多,雪莱准时被鸟叫吵醒——她缩在被子里还是躲不过那群翠鸟的魔音灌耳,气得要扔东西,磨磨蹭蹭地过了好久才穿好衣服。帕里斯通那时候已经醒了,穿着制服去公园跟晨练的老头子们打招呼,而所长这时候在吃早餐。
至于库洛洛?
他坐在所前面小院的草坪上,似乎是在看太阳,又好像在沉思。
所长对雪莱的归来一点都不意外,简单问了两句金胡闹的东西做得如何,让雪莱补了一个假条就挥挥手说没事儿了。雪莱回房间写好假条,看着还空着的日期,心里又很沮丧。
她下楼的时候,正好库洛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
他的目光碰到了她的目光。
年轻男人站了起来:“雪莱可以陪我走一会儿吗?”
他伸出了手,但黑发的姑娘也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雪莱走了几个月,枯枯戮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景色了。
那一片深绿如今已有半色枯黄,参差不齐的样子远看上去颇为绮丽壮美。山里气温低,雪莱此时指尖都是凉的,手碰到溪水都觉得暖。
库洛洛跟她在通向山脚的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等到了那片穿过去相当于签了生死状的枫林时,雪莱捡起一片叶子,看了半天。
“我以为你会问我什么。”
“如果雪莱不想说的话,问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吗。”
库洛洛一副平静如水的死样子,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什么表情。雪莱听声音又觉得怒从心头起,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之前挣扎的样子可笑又可怜。
又或者说,觉得自己之前挣扎的样子可笑又可怜,所以才在库洛洛这种平静面前,显得特别的难堪。
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难堪,某种程度上算是幸运的。可就是因为只有自己知道,所以才会在更多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被拿出来反复地自我审查。
雪莱有些自我厌恶地想,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而她就要因为孤单、无法忍受孤单想找人陪着自己而被自己一次次自我鞭笞呢。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库洛洛对上雪莱的目光,有点受不住地躲了一下:“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雪莱转身就往出口走。
她就不该回来。
蛇少女现在觉得,金把她扔回来完全是因为想脱稿而不是想解决她的问题,因为她现在觉得回来了只会让问题更大而不是可以顺利解决——他让她问出口的问题根本不算是问题,不过是一个仗着自己有些优势就想占别人便宜的人会做的事,而不是……
库洛洛抓住了雪莱的手腕,用力往回扯,力道大得让雪莱差点脸朝地摔下去。
“谁让你碰我了?”雪莱手腕用力甩:“我允许你碰我了吗?”
“雪莱,不要太过分了。”黑发青年冷着脸,一边防止雪莱脱手一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谁知道这句话引发了激烈的反应。
“过分?你也知道过分两个字怎么写?”雪莱看起来要暴走了:“我过分?我过分的话至于自己离开这里让你待在这儿?放开我!”
我又不想待在这儿。
库洛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几个字,而读到它们的蛇少女又开始暴躁。
“不想待着你可以走啊。”
“我想看到你。”
库洛洛说:“我对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如果不是因为雪莱,我不会到这里来。”
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出了这句话,像是有点恼怒地、想把这句话塞进她脑子里一样。罕见地没有带着平时温和面具的年轻男人此刻终于有了小时候带人拦路暗杀她时的模样,眼睛里的执拗带着尖锐的光。
“如果不是因为雪莱,我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他的人生规划里本来就没有看老年人跳广场舞这一项。
“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没有做过;你喜欢的,我知道的也尽量去做了。”他把雪莱逼到枫树前,整个人压了下来:“我也并没有要求你喜欢我,突然消失了我不问原因。但是,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雪莱?”
他问。
“就算是现在,和我单独待在同一个空间里,都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库洛洛似乎不习惯自我标榜,说完这句话他看起来也很丧气,长长地叹了一声,低下了头。
空气中则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凝固,雪莱看着地面,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其实已经习惯了。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你暗地里的殷勤和照顾我都接受了。
我甚至还想着你会继续陪着我。
只是我不喜欢你。
我也不喜欢这样想的我自己。
温暖的手指擦去了她眼角的眼泪,最终还是黑发男人没办法地把她搂在怀里,静静地听着她哭。
他觉得她心里总是很委屈,但不明原因。
所以无法解决。
好吧,库洛洛换了种想法。这起码说明了对他的态度或许只是一种迁怒。这种想法让库洛洛愉快了起来,因为按照他的理解,雪莱这个性格只会让她对他产生愧疚。
即便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库洛洛自己的自我评价里,也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行为和道德与普通意义上的“好”联系过,因为他自己也清楚无论是那种评价体系,他和里面的好人都相去甚远。
他也并不想做一个字眼意义上的好人。
那种人太多的自我约束,又有太高的道德标准和太多的自我批判。
难得活到现在,他并不喜欢被莫名其妙的规则束缚。
但别人是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却很方便。
“原来雪莱也会有这么多眼泪啊。”库洛洛说:“我一直以为,典狱长是不会哭的。”
他说起了以前的事情,这让雪莱对自己情绪崩溃不至于太过狼狈和羞赧。蛇少女擦了擦眼睛,感觉眼睛周围比手暖了好多度,干脆把手盖在了眼睛上。
保暖降温一举两得。
库洛洛笑眯眯地用脸蹭了蹭雪莱的头发,垂下眼睛。
“虽然让我有些意外,但看到这个样子的雪莱,倒也不错。起码,看起来和人类更相似了。”
雪莱把手放了下来,眼圈发红,闭口不言。
她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还有失去水分的小白菜一样,看起来不甜又不脆,但是可怜巴巴得很。
意外地有些可爱。
库洛洛的手指拂过她的脸,将一缕发丝别到她耳后。他想了几种说法,但都觉得不妥当,顿了顿,便听到雪莱咳了两声。
因为哭了一阵子,她嗓子有些沙哑。
“我不用这个。”
雪莱的眼睛此刻可以cos兔子本兔,她揉揉眼睛之后,拒绝了库洛洛的外套。青年将外套搭在手臂上,然后听到了雪莱有些犹豫的声音。
“我也希望……你能陪着我。”
这句话声音很低,音调更消沉,仿佛像是打了败仗的样子。雪莱的心情don到了极点,感到自己终于认清自己的丑恶面目。
库洛洛压了一下嘴角,但还是让它微微翘起来了。他摸摸雪莱凉凉的脸蛋,掌心的温度几乎暖到了血肉里。
“这不是很好吗。”
交易达成了。
黑发男人心想着自己赚了一大笔,最终还是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她。他的指腹轻轻擦着她有些微肿的眼下,轻轻咳了一声之后,他又说。
“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如果一定要这么想的话,也要记得我不是什么好人。”
雪莱看起来还是很难过,而库洛洛在耐心地说服着她。年轻的男人热切地希望这笔生意能够做得更久一点,志得意满到了无法隐藏那一点小小的傲慢。
库洛洛想,他赢了。
他是这么以为的。
作者有话要说:团长过得太顺风顺水,以至于忘记了一件事。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