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恒做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曾因为得知自己是周公计划的一员而兴奋不已。况且又在纪世临死前答应了要好好照顾莫小笙,以至于后来一门心思的跟着莫小笙要完成那周公计划,成了周公计划的一名死忠分子。
可这次他得知了自己的能力是入梦,而这个能力并不像其他同学的能力那样实用或华丽。他觉得这能力只能让他进入自己的噩梦,在噩梦中见到幽灵鬼魅、见到濒死的姥姥。所以当闫俊要求他用能力带大家入梦的时候,李月恒崩溃了。
回家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姥姥,李月恒的心情已平复许多。再加上妈妈不明真相的开导,使李月恒多多少少又鼓起了一些勇气。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可怕的噩梦,但周公计划还要继续、他还要回到莫小笙身边。
李月恒和家人一起吃过早饭,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算是摆脱了低沉的情绪,也缓解了几天来的疲劳。和妈妈、姥姥告别,坐上一辆出租车,又回到了港口的别墅。
最近几天联系上了很多老同学,人来人往,别墅的大门也经常不锁。李月恒推门进屋,却发现空荡荡的一楼客厅里,只有魏无涯坐在沙发上发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李月恒走到魏无涯跟前,才听见他在小声嘀咕着:“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哎!大作家!”李月恒挨着魏无涯坐下,朝他身上杵了一拳:“叨咕什么呢?”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魏无涯却像没看见他一样,自顾自的翻着白眼,嘴里嘀嘀咕咕含糊不清。
“魏无涯!”李月恒又在他耳边大喊了一声。
“啊!?”魏无涯吓了一跳,这才缓过神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进屋有一阵子了。”李月恒左右端详魏无涯,疑惑道:“你在干什么?”
“好好好,你回来就好,你仔细听着啊。”魏无涯略微有些兴奋,脑袋一晃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首诗念罢,他突然问李月恒道:“你知道我说的这是什么吗?”
“这……”李月恒一愣,挠挠脑袋道:“应该是《锦瑟》吧?至于是谁写的……李白?杜甫?”
“不对不对。”魏无涯脑袋晃的像拨浪鼓:“这是李商隐的大作啊!”
“哦。”李月恒点点头:“这次我涨学问了。”
“诗人写诗都是在抒发情感……”魏无涯皱着眉头道:“那你认为李义山这首《锦瑟》表达的是什么呢?他要告诉人们些什么呢……”
听他这么一说,李月恒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心说这些同学各有难缠的大事,唯独这位书呆子作家,自己的小说都无法出版了,还有心思在这里发呆想着诗词歌赋。他哪知道魏无涯被金大同一句玩笑带动了思绪,已经坐在别墅里想了一个多小时。
“宋刘攽在《中山诗话》中说这首《锦瑟》写的李商隐和一个叫锦瑟的侍女之间的爱情。”还不等李月恒答话,魏无涯就自言自语道:“苏雪林在《唐诗概论》中则说这是李商隐悼念与宫女私情之作。按照他俩这么说来,《锦瑟》应该是一首爱情诗……”
“那就是爱情诗呗。”李月恒哪管他是什么诗,有一搭无一搭的搭腔。
“可朱鹤龄的《李义山诗集笺注?序》、清冯洁的《玉谿生诗集笺注》、朱彝尊的《李义山诗集辑评》里面又都说《锦瑟》是李义山吊唁亡妻之作……”魏无涯伸手向上推了推眼镜,双眼迷茫。
李月恒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魏无涯学识渊博,真不是吹的,转眼间就搬出这么多古书的名字。
“要是只有这两种说法也还好办一些……”魏无涯继续说道:“何焯在《义门读书记?李义山诗集评》、汪师韩在《诗学篡闻》里却又说这首诗是诗人在自伤自叹。”
“有这么多说法?”李月恒越听魏无涯说的越是佩服,他佩服的倒不是李商隐,而是眼前的老同学魏无涯。
“不只、不只这些说法。”魏无涯又道:“岑仲勉的《隋唐史》、张采田的《玉谿生年谱会笺》都认为《锦瑟》是在感时伤事。”魏无涯说到这里一声长叹:“你以为这就完了吗?钱钟书在《冯注玉谿生诗集诠评》里认为这诗是李义山对自己诗歌创作的总结。黄山谷却认为《锦瑟》单纯的就是在描写一种名字就叫锦瑟的乐器。”
李月恒一口气听完他说了这么多,脑袋都大了。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一首诗,竟然如此繁复多义,好像听起来比周公计划还要麻烦。
“金大同这人了不起啊。”李月恒不知道魏无涯为什么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只听魏无涯说道:“他既然提出这个难题给我,想必他自己早就有了答案。厉害、厉害!”
李月恒差点乐出声来,他比较了解金大同,土财主暴发户。人虽然随随和和的还不错,要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学问,那可就是无稽之谈了。想罢连忙道:“你可别信他胡说,他不见得在哪儿听来这么个无解之谜,拿来和你开玩笑。”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魏无涯却连连摇头道:“金大同文学造诣远胜于我……”说完又翻白眼望房顶,不说话了。
李月恒眼见大事不好,自己还有一肚子话要问他,他这么双眼望天得望到什么时候?情急之下随口说道:“知道这是首好诗就行呗,干嘛非得知道李商隐要表达什么?”
“哎!”魏无涯眼前一亮,自语道:“与其千方百计去探求无题诗所包含的真实意义,不如将视线回归到诗歌本身。好思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月恒也没听明白魏无涯从他话里得出了什么结论,趁着这位文豪大作家暂时清醒,连忙问道:“莫小笙呢?吴志刚呢?人都哪儿去了?”
“啊,都走了。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魏无涯自认为被李月恒一句话点醒,又恢复了正常状态:“对了,金大同带着林诺去买衣服了。”
听魏无涯这么一说,李月恒难免又有些发愁,不知道这人心离散的队伍,是否有可能完成那千难万险的周公计划。
“你知道闫俊他们的事吗?”眼下也没有旁人,李月恒想着要把面临的难题和魏无涯商量。
“笑处藏刀,毒性有如蜂虿。”魏无涯颇为不悦:“那陈阳不似正人君子。”
虽然这书呆子答非所问,但李月恒好歹弄明白了他也是知道这些事的。
“我在危急的时候进入到了自己的噩梦,可他们却说我的能力是进入梦境中的世界。我的噩梦里有黑白无常……我姥姥……”李月恒顿了顿:“这件事你怎么看?”
“一件你不想做的事,就算是举手之劳,你也不会去做。一件你想办成的事呢?虽千万人吾往矣。”魏无涯微微一笑:“怎么办?想知道怎么办就得问问你自己了。”
“我是想完成周公计划的。”李月恒略一迟疑:“我只是……只是害怕看见姥姥的死亡。”
“嗯……”魏无涯揉揉下巴道:“《庄子》书中记述了一个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故事。庄子的妻子去世了,庄子的朋友惠施前去吊唁。惠施来到庄子家,看见庄子正盘腿坐在蒲草编的垫子上敲着瓦盆唱歌。惠施很不理解,因而责备他说:你的妻子与你日夜相伴,为你生儿育女,身体都累坏了。现在死了,你不哭也就罢了,却在这里唱歌,不是太过分了吗?庄子回答:你这句话可就不对了。你知道吗?当我的妻子刚死的时候我怎么不悲哀呢?可是后来想了想,也就不悲哀了。因为想当初我的妻子本来就是没有生命的,不但没有生命,而且连形体也没有,不但没有形体,而且连气息也没有。后来恍惚间出现了气息,由气息渐渐地产生了形体,由形体渐渐地产生了生命。现在她死了,又由有生命的东西变成了无生命的东西,之后形体也会消散,气息也会泯灭,她将完全恢复到原先的样子。这样看来,人生人死就像是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样,循环往复,无有穷尽。我的妻子死了,也正是沿着这一循环的道路,从一无所有的大房子中走出,又回归到她原来一无所有的大房子里面休息,而我却在这里为此号啕大哭,这不是不懂得大自然循环往复的道理吗?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停止了悲伤,不哭了。”
魏无涯讲完故事,不等李月恒仔细思考其中道理,就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只会说这个道理,可也做不到平静的面对死亡……至于你这个疑问,咱们还是去找蒋致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