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的确很诚实,而且他在来殿试之前一定不可能对朝上的形势一无所知。
当今摄政王权倾天下,威仪早已大过了皇上,而今日的殿试,皇上高坐龙椅之上,四王虽然代天子殿试,实则却是摄政王的人,两方势力都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叶风不管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都不免要得罪一方。
他无权无势,并且正如他所说,家有妻儿父母,不管是得罪了皇上,还是摄政王,对他来说都是灭顶的灾难。
皇上和摄政王想要杀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所以,他只能选择放弃。
高高在上的天子突然轻咳一声,迷茫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淡淡道:“那个,叶风,如果朕恕你无罪,并且可以保证你的妻儿老小也都无罪,那么你是否可以就这个问题,表达一下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这个意思……是逼他选择站在哪一方吗?
叶风不安地想着,心里暗忖皇帝的保证也不知有几分可信度,但面临这个问题,如果仍然选择逃避,显然就要触怒皇上了。
心头微转,心里的话在舌尖上盘旋了几个来回,叶风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话,“回皇上,草民以为,苍宇皇朝地域广袤,四海能臣众多,需要一个雄才大略能驾驭各方枭雄的强者之王,如此才能遏制四方野心,避免内战不断,才能给百姓一个安定的生活,如此,苍宇皇朝才能继续繁荣昌盛。”
话音落下,叶风心里沉了又沉,不知道皇帝会不会一怒之下,当即命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事实上,苍聿云本来根本不知道夜无筹出的试题是什么,有此一问,不过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让大殿上的气氛如此寒凉慑人,本来一派自信满满的学子,瞬间变成被斗败的公鸡一样,士气全无。
但是,叶风的这个回答,让他豁然明白了原因何在。
夜无筹出的是什么题目,他也因此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他闻言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点了个头,“哦,原来是这样,那你觉得朕这个天子……是个雄才大略的强者之王吗?”
苍聿云心里叹了口气,很不想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个可恶的家伙,明知道这个问题问出口,所得到的答案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提着胆子实话实说,这种人通常意味着愚蠢,或者骄狂自大,而另外一种回答就是口是心非,适合奸佞小人的作风。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恶作剧的快感,似乎看着这些人心里的挣扎与不安,会让他心里产生一种变态的平衡。
叶风脸色更颓废了些,显然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那个更难,更能要人脑袋,可是同样不能回避……
闭了闭眼,他只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恭敬而缓慢地道:“皇上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
殿上群臣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他,眼底浮现各色异样情绪。
苍聿云眼神微冷,嘴角浮现讥诮,果然吧,口是心非。
在场的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知道他这个皇帝是什么德行,雄才大略?就算是最擅长阿谀奉承的伪君子,此刻也该说他是个仁厚宽容的皇帝,这样的说法至少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还勉强算得上是事实的一部分。
“但是……”叶风犹豫了半晌,终于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口了,“皇上也是一个懒惰的皇上。”
话音落下,青鸾挑眉,月流殇有趣地勾起唇角。
龙椅旁的三人眼神微凝,若有所思地盯着叶风。
苍聿云则是瞬间愣住,随即微微眯眼,“叶风,你说什么?”
“草民该死,”叶风心里有些绝望,感觉自己今天不把命留在这里都不行了,“草民曾经读过一篇手稿,是皇上尚未登基之前写下来的治国方略,草民有幸一观之后,心里生出了一股宏伟澎湃之气,觉得这位皇子若是有幸为帝,必将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甚至为此暗自祈祷——若有此君王,必国之幸矣。然而,皇上自从登基即位之后,近十年的时间里,却从没有做过一件雄才大略的帝王该做的大事,朝政一直握在摄政王手里,皇上把所有政务全部推给了摄政王,乃至朝上群臣猜测纷纭。熟知内情的固然不会妄加猜疑,而不知内情的,则会以为摄政王把持朝政不放,别有异心,实则草民认为,不是摄政王把持大权不放,不过是皇上自己懒惰不肯亲政而已。”
一番话有条不紊地说完,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佩服他的镇定与胆大,直言不讳,而且作为一个普通的学子,能将朝上的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实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事实上,众人只看到了也叶风的胆大沉着,只有青鸾和月流殇因为位置角度的不同,很清晰地看到到这位青年学子脊背上衣衫已经湿透,冷汗涔涔,显然心里并不是真的如表情上看起来那般无惧。
话说回来,这个人从一开始也就没有隐瞒他心里的恐惧,因为不想牵连妻儿父母。
而这样一番不拍死的话说出来,他是已经做好英勇赴死的心理准备了?
“放肆!”一声冷喝,是来自怒容满面的秦王,“皇家之事,岂容你一个秀才在这里大言不惭妄加评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是谁给你的胆子,是谁授意你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速速招来——”
“秦王叔。”苍聿云淡淡一笑,“朕都没生气,你急什么?平素看你,分明没这么大脾气。”
“呃,臣……”秦王脸色一僵,神色讪讪,“臣看污蔑皇上,担心皇上太过仁慈,心存爱才之意,却不免让人欺了去。”
“秦王叔不必担心。”苍聿云淡淡道,“殿试本就要让人畅所欲言,如果学子在此时都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话,那么以后侍驾殿前,天子还能听到一句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