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土包子。”
宋羊缓缓转过头,看到对方不屑地上下打量他,尤为不解,他招谁惹谁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送上门的无脑杠精吗?
“你在说我?”宋羊拉住沉下脸的程锋,指向自己,确认道。
“不然还有谁?”这个年约二十的年轻男人穿着姣好的绸缎衣裳,吊眼角、薄嘴唇,一副刻薄相,下巴凸出,方脸,长得像青蛙。不知道是何身份,看得出他非富即贵,也看得出他不好相处,一直高高在上地斜着眼看人。
“整个善工坊可只有你们穿麻棉做的衣裳。”
四周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都发出嗤嗤的笑声。
“唉呀,哪儿来的乡巴佬?”
“肯定是不懂规矩的,以为善工坊什么人都能进。”
听到人群中的附和,最开始出言嘲讽的那个男人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玉珠气红了脸,这人眼瘸吧!
宋羊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他今天走“甜酷风”,穿的是玄色的劲装,跟程锋还是情侣装呢——虽然这里没有情侣装这个概念——衣服的料子是棉没错,这是因为宋羊不喜欢绸缎贴着全身的感觉,但也并非这人说的麻棉,而是江南的云棉,混着蚕丝,细看能看出蔓草团牡丹纹的暗花。
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这人这是便宜货的错觉。
“先敬罗裳后敬人”,宋羊也不是没见过捧高踩低的事,但暴发户认不出高级私定,还嘲人穷,想想都替对方感到尴尬。
这人见宋羊无话可说,还以为踩到宋羊的痛脚了,“若是想开眼界,善工坊也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管事,我早说了,挂个牌子出去,身家没有三千两以上的,恕不接待。”
“哈。”宋羊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那人拉下脸。
“笑你呗,别人的眼睛都长脸上,就你的眼睛长头顶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看得见啊?不过我笑你可不是歧视残疾人的意思,千万别误会了,我笑你单纯只是因为你好笑。”宋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锋对他的服饰用品很舍得花钱,被这人嘲了,宋羊心里特别不爽,“好好的蛤蟆精,偏偏长了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堂堂善工坊,待人接客还不如街边小店,传出去别人都得看笑话,原来穿得一般的不能进,癞蛤蟆成了精的却能进,真是怪事嘞。”
就你会人参公鸡吗?我也会。宋羊翻了个白眼。
大堂里一片寂静,不知道谁突然笑了一声,而后又是三两声窃笑,但在那男人怒火勃勃的目光中重新沉寂。
“管事!还不把这两人赶出去!”
“三当家,来者是客。”管事疑虑一秒,说道。
“三当家?”宋羊微微讶异,“人不可貌相啊。”
“知道我是谁了吧?怕了吧!”小当家立即趾高气昂地看向宋羊。
“呵呵,蛤蟆精。”宋羊撇撇嘴,不想再看他辣眼睛的脸,转而看向程锋,洗洗眼睛。
程锋眼里染着笑意,静静地看宋羊应付对方。
蛤蟆精,也就是善工坊的三当家王菏最讨厌的事有两件,一是他青蛙一样的长相,二是他三当家的地位有名无实,所以平日里多作威作福,但一般也无人敢招惹他。
“管事!把他们给我打出去!你们敢不听我的?信不信我告诉我爹!”
管事有些为难地带着人走上前,清幽雅致的大堂被闹成这样,他脸上热辣辣的,偏偏不敢对三当家说什么。
“这二位客人……”
“卓夏。”程锋淡定开口。
卓夏拿出一块木牌,“我家主子和公子是来参加今日万菊宴的,这是邀请信物。”
管事瞪大了眼睛,这令牌可不是普通人能拿到的!各地的善工坊会不定时举办聚会,拍卖一些珍稀物品,聚会一季度一次,以时令花卉命名,消息不会广而告之,而是通过特殊渠道通知那些达官显贵或商界大亨,能得到邀请,就说明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假的吧!”王菏劈手夺过木牌,仔仔细细翻看,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到管事手里。
“管事,是真是假?”宋羊问他。
眼前的人明明在笑,王菏却被吓出了一身寒毛,“你、你们怎么得来的,莫不是偷……”
“自然是真的!二位贵客楼上请!”管事可不敢再放任王菏得罪人了,隐晦地瞪了他一眼,连忙躬身向程锋和宋羊行礼。
“管事!他们这么寒酸,怎么可能是善工坊的客人!”王菏尤不死心。
宋羊纳了闷了,“这位蛤蟆精……不是,这位三当家,我们没有哪里得罪你吧?”
“那……”王菏刚要开口,管事直接把他挤开:“二位贵客楼上请!”
宋羊和程锋抬步往楼上去,大堂里刚刚嘲笑过他们的其他客人都不敢吱声,他们可从来没有机会去二楼啊!
宋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而玉珠路过王菏的时候则停下来,笑吟吟地道:“我家公子非江南云棉不穿,非卧暑蚕丝不用,非千金玉饰不戴,什么麻棉,听都没有听过。哼。”
宋羊听到,嘴角扬起,程锋默默给玉珠记一功,拉住宋羊的手:“还生气吗?”
“不啊。”宋羊摇头,“他太弱了,根本不够看,我真的信了他是蛤蟆精——太能蹦哒了。”
“哈哈哈。”程锋被他逗笑,他一笑起来,音容朗朗,煞是好看。
管事从来没见过走路还牵手的夫夫,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想着回头委婉地告王菏一状。
二楼被设计成环形,中间的空地是拍卖品的展示,外圈是一间又一间隐秘的包间,包间里的布置远比一楼精巧,倒茶的侍女都美艳动人。
宋羊心里感叹,他居然在善工坊身上看到了万恶的资本主义的萌芽,果然,钱才是发展之源。
“管事,听说今天要拍卖一副图纸?”
“是,今日要拍卖的是‘一笔大师’的新日山居图。”管事命人取来一张八开左右的图纸,“这是简图,还请二位过目。”
管事说完就礼貌地退下,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宋羊看着手里的简图,只能看出这画的是一座山中小屋,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出来,茫然地看向程锋:“这也不是工图啊。”
“这是成果图的简要绘制,详细的工图要在拍卖的时候才会展出。”程锋为他解惑。
“哦。那一笔大师很出名吗?”
“有几分名气,他的图纸最高卖出价是……嗯,”程锋回忆了下,“两千两。”
“两千两?!”
宋羊惊了,建筑行业可真是古往今来始终如一的高端行业啊!
他把那张简图拿起来又看了看,也没看出两千两的价值,便不感兴趣地放下了,闲闲地拿起桌上的瓜子慢慢嗑。
他吃几个,再留一个瓜子仁给程锋,程锋被他投喂了几次,便也抓了一把瓜子,收拢拳头,用内力一震,再摊开手时,掌心里的瓜子壳都碎了,露出里面完好的瓜子仁。程锋把瓜子仁挑出来,堆成一小把,放到宋羊手边。
宋羊凑近了问他:“你以前也这么吃瓜子吗?太方便了吧。”
程锋摇头,他以前可不吃这些小零食。“上火,不要多吃。”
“嗯嗯,我吃完你剥的这些就好。”
说是这么说,程锋看他吃的兴起,又用内力给他剥了一堆,于是两人一个剥一个吃,宋羊自己吃着也不忘投喂,其乐融融地共享了一盆瓜子。
没过多久,拍卖会开始了。宋羊看过现代的拍卖会,善工坊的拍卖还是不太一样的,以“雅”为基调,先是展示了一些昂贵的菊花品种,然后又上了几道菊花制作的茶点。
宋羊自认不是高雅爱菊的人,他以为“万菊宴”只是个名头,没想到真的得看大半个时辰的菊花,差点没给他困出哈欠来。
“累了?”
“太无聊了。”宋羊听着外头咿咿呀呀的柔绵小调,没骨头似的靠在程锋肩上,“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还不如在底下跟蛤蟆精吵架呢。”
程锋揽住他,无不同意,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带宋羊去哪吃饭。善工坊提供的茶点虽然精致,但确实不合他俩的口味。用宋羊的话来说,感觉像嚼了一嘴花瓣,清香是清香,没滋味也是真的没滋味。
“图纸什么时候出来啊?我要坐不住了。”
“来了。”
宋羊赶紧坐直,掀起朦朦胧胧的纱帘往外看,几名侍女捧出四张一米多宽、一米五长的图纸走到屋子中间,向各个方向的包间展示图纸。
真正的新日山居图,远比那张简图要精巧多了,宋羊这才看出来,原来新日山居的意思,就是山林温泉别墅。
展示的工图分成整体图、温泉图、细节图,画风写意,画功扎实,注重细节,悠然趣味跃然纸上,可见一笔大师的功底。但古代工图到底与现代不同,宋羊仔细看了十分钟,掩不住心里的失望。
“其他的诸如结构图,只有成交后才会交给买主。”程锋在宋羊耳边补充道。
宋羊点点头,放下了帘子。
程锋见他脑袋都垂下去了,摸摸他的头,“怎么?”
宋羊仰头小声道:“回去再说吧。”
他之前想过跟善工坊合作,出售自己的图纸,开辟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但方才经过王菏一事,宋羊就有几分失望,他也知道霁州的善工坊不能代表整个大元的善工坊,但善工坊的地位摆在那——
全国唯一的建筑设计公司,还是连锁的,大品牌,眼高于顶是自然的,针对的消费群体也是高阶层,王菏不说了吗,“身家没有三千两的恕不接待!”
还有今日拍卖的新日山居图,美则美矣,但宋羊一点儿不觉得惊艳,自己画的那幅排水系统,不论是想法还是画法,都先进太多太多,轻易拿出来的话肯定会惹麻烦。
可是……
宋羊抿唇,有些烦躁,他是真的很想画图!想把自身所学都发挥出来!哪个学建筑的不想把自己的画的房子盖起来啊!
回去的路上宋羊想了又想,直到睡前才下定了决心:“程锋,你说,我开个跟善工坊一样的制图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