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巧遇柳玕,宋羊有些意外。但宋羊对柳玕全无好感,随即移开了视线。
柳玕却有些慌:他那个表情什么意思?他看到我跟那家伙说话了吗?
柳玕有些狼狈地爬上轿子,惴惴不安了好一会儿,又想:看到了就看到了吧,能怎么样呢。反正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的,崔老三他们已经死无对证了啊。
柳玕自己说服了自己,便舒舒服服地坐在轿子里回家去了。
“那是谁?”程锋看到宋羊的神色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那顶离去的轿子。“柳家?”
“嗯,柳玕。”宋羊毫不客气地说,“煞笔一个。”
程锋捏捏他的手,“别生气,回头帮你出气。”
“怎么出气?”宋羊咧嘴乐了下,正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到刚刚柳玕出来的地方又走出来一个神情凝重的人,打扮像极了乞丐,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就匆匆汇入了人流。
“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程锋道。
“吊起来打一顿?”宋羊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提议。
程锋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一副宋羊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姿态。
“算啦,熊孩子还是交给熊孩子的家长教训吧。”宋羊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怎的,有点在意刚刚看到的事情。
此时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宋羊避着其他人,小声问程锋:“昨天又下雪了,城外的灾民怎么样?”
“有人施粥。”程锋先是言语简练地说:“侯爷已经敲打过季悦,想来很快会有安排的。”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灰云,“风雪欲下,再不安置他们,容易出乱子。只是城中在办灯展,是每年扬城人最多的时候,想来季悦要么不想救灾,要么是想拖到灯展结束后再开放扬城。”
不然灾民冲撞了贵人,季悦可担待不起,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
宋羊了然,季悦会这样做也很符合季悦的人设,只是现在扬城里还有哪个贵人能比夏隋侯还“贵”?既然夏隋侯都要季悦尽快安排灾民了,季悦敢不依吗?
这么一想,宋羊也就放下心来。转而又问起那个其他:“那个李邈呢?”
说到他程锋就冷了神色,“暂时待在他下榻的客栈里,侯爷不希望他到处乱跑,十五过后,会派人护送他回去。”
言下之意,是看管起来了。
“他没向咱们提什么要求?比如要答谢,合作,之类的?”宋羊最好奇的是这个。
李邈总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总想在这场纷乱复杂的棋局里布置自己的棋子,宋羊不信李邈会放弃一个能跟夏隋侯搭上关系的机会。
李邈确实尝试了,只是夏隋侯没搭理他罢了。搭不上夏隋侯,李邈又试着要求程锋——
“他在找高超的制图师,善工坊没有他想找的人,但他听善工坊说有角先生就在扬城,”程锋提到李邈就觉得糟心,“凑巧他看到你们用的木头鸟,觉得能设计出木头鸟的一定就是有角先生,他猜测有角先生与我们认识,他想我们为他引荐。”
某种程度上来讲,李邈真相了,但他又很可惜的,与真相擦肩而过。
“你答应他了吗?”宋羊憋笑。
“怎么可能,他想都别想。”程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折了宋羊的手这件事,他气着呢。只是断了李邈属下的手算什么,要是宋羊跟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差池,把李邈千刀万剐都不够。
“善工坊的人在扬城?”宋羊还是头一次听,毕竟程锋查到这事时宋羊在商船上。他稍一想就明白了,“河边大王?”
“嗯。”程锋点头,“他们是故意的,想把有角先生引出来。”
“那他们注定不能如愿了。”宋羊笑得狡黠,这种披着马甲的感觉还挺刺激。想到李邈知道了有角先生就是自己后会有的反应,宋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夏隋侯重重咳了两声:“还在外边儿,挨得这么近像什么样子。羊哥儿,到夫人身边去,她有话跟你说,程锋你过来,咱俩说说话。”
宋羊和程锋对视一眼,无奈又乖巧地放开了牵着的手。
在这对小情侣被长辈“说教”的时候,李大复目标明确地奔进了一家小医馆。
医馆里,那个幺儿生了病的灾民抱着他的孩子,神情还算轻松。
“奇哥,若儿怎么样?”李大复一照面就问。
“没事了,大夫说来得及时,已经不打紧了。”李奇表情明朗,眼里满是感激,“还得多亏了韩秀才啊!”
“不敢当,太公曰:‘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济人之急,救人之患者,德也。’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韩令是个一看就很文弱的书生,他不急不忙地引用典籍,谦虚地摆摆手。
李奇也不好意思说没听懂,笑得有些憨:“你别谦虚,要不是你,我幺儿怎么进得来城里?你就是我幺儿的救命恩人啊。”
他们只勉强凑了一个人的进城费,李奇把孩子托付给李大复,李大复帮他带孩子进城看病。可守城的士兵看孩子有病,非说是恶疾,不让入城,李奇当场就给人家跪下了,但一点儿用没有。是韩令帮他们说话,又帮李奇也付了进城费,他们这才都能进城,所以李奇说韩令是救命恩人并不是夸大。
“是啊韩秀才,你可别谦虚,你帮了我们,自己还变得身无分文,这份情我们怎么也不会忘的。”李大复也帮腔,他拿出柳玕的荷包,“这是十五两银子,进城费和药钱,韩秀才你一定要收下!”
韩令看到这跟他们格格不入的荷包,就知道李大复见到想见的人了。他推开荷包:“李大哥,这钱你们更需要……”
“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李大哥,你还是先说说柳少爷都说了什么吧。”
“嗐,我照你教的说了,但他没答应。”李大复叹了口气,“韩秀才,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啊?”
韩令被大雪拦路,前一天闭城后才赶到的扬城,被迫与灾民在城外待了一夜。但仅仅一夜过去,韩令俨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韩令面相白净,身形又柔弱,笑起来人畜无害,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他拍了拍李大复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说:“李大哥别急,你把你跟柳少爷说的话都跟我讲一遍,我好分析分析,再帮你们出出主意。”
李大复对他不设防,当即就把他跟柳玕见面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韩令听完,有些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铤而走险了。”
李大复和李奇闻言,面面相觑。
———
正月十四,宋羊不再如第一天那样迫切地想要跟“河边大王”正面刚,反正知道了善工坊的目的。
别人急,他就不急。
三仙女在灯展上已经打出了名气,善工坊也“盯”上了他,可以说宋羊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正月十四晚上,程锋、宋羊和夏隋侯一家吃完晚饭,两人微醺地回了桂花巷子。
丑时过半,睡梦中的夏隋侯被护卫唤醒,走到花厅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安丛。
“安丛?”夏隋侯毫不掩饰惊讶:“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不是说下午就能到吗?”
再一看,安丛和他身边的几名将士均风尘仆仆的,衣衫沾着明显的泥灰,像是在化了的雪泥地里滚过似的。夏隋侯不解:“你们这是做什么去了?”
安丛接过大碗盛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才道:“我们刚刚才随灾民进城,从城墙西面底下的椒???????樘小沟里钻过来的。”
夏隋侯的震惊更加明显了,停顿了两息,才道:“跟着灾民?钻沟进城?”
夏隋侯抬手抚上额头,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没睡醒。这几句话是他所猜的那个意思吗?
安丛很快坐实了他的猜疑。
城门关闭前,安丛很顺利抵达了扬城,只是进城前,他和他的属下发现城外灾民间的气氛有些紧张。
这种紧张对安丛居然有几分熟悉——很像他们要发起进攻前那种沉重又兴奋的氛围。
于是安丛决定先不进城,打探情况。他们把自己伪装成灾民,试图加入其中,意外地很快被接纳了,但直到子时过后,才知道原来灾民们找到了进城的办法。
“……他们接下来打算烧城。”安丛语气沉沉。
夏隋侯也神色一变,“一群灾民罢了,怎么会……有人在背后指导?”
安丛正是此意,“侯爷所言甚有可能,只是我等一行没能发现那人是谁。”
他看着夏隋侯在他面前踱步,又道:“灾民们被分成了几人不等的小队,分别执行不同的任务。他们接纳我们,则是要求我们抢掠城里的一家粮店,并据守。”
夏隋侯此时半点儿瞌睡都没有了,冷风一吹,脑子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想着这件事怎么突然脱离了掌控了——就在昨夜,他和程锋的人还暗中支持城里的富户施粥,为的是缓和灾民的恐慌,希望他们能坚持到正月十五灯展结束后——季悦虽然不仁,但有一点没说错,灾民贸然进城,对城里的治安也是一大冲击,所以季悦需要时间去安排。
可现在,季悦做什么安排都不一定管用了。夏隋侯缓缓吸气吐气,他下午还和程锋提到过,大元正站在一个岌岌可危的边缘,只要一个导火索,就能引燃各方势力。又或许说,各方势力都在等一个导火索,他们都希望局势越乱越好。
而这一刻的夏隋侯,分明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侯爷,还请指示。”安丛有些疲惫,但精神依然抖擞,他对于接下来怎么做心里有数,只是侯爷在这,他怎么也不能越过侯爷去。
夏隋侯有些头疼,他来扬城只是为了寻亲,可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意料。他吩咐自己的心腹:“你先去把羊哥儿和程锋接过来,一旦乱起来,有什么差池就不好了。”睡前妻子安湘还悄悄跟他说,她猜羊哥儿可能有孕了。
“羊哥儿?宋羊?”安丛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说的程锋,可是大溪村的程锋?”
“你认识他们?”夏隋侯也讶异,“回头再聊吧,我先让人把他们接过来,你带着人去找粮店,咱们怎么着也得把这个在背后鼓动的人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