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可翻到了皇祠工图的那一页,宋羊将他的微表情都收揽眼底,生怕错漏了什么。
只是王三可的神情没有半分动摇,就像头一次见到这张工图,自然地继续往后翻。
王三可没认出这张图?还是王三可不知道这张工图?
宋羊觉得王三可没有那么厉害的演技,十之八九是王三可没见过这张工图。
“有角先生!这个桥要如何做到从中间打开?”王三可指着宋羊绘制的几张大桥草图激动地问。
“这个啊……”
宋羊抽一张白纸,一边画一边解说,王三可的理解能力很强,而且擅长举一反三,宋羊不知不觉也被提起了兴致,两人不停地进行讨论,直到两人口干舌燥,纸上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简图和文字标注。
宋羊给王三可倒了杯水,自己也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王三可喝完水就半瘫在椅子里,过了两秒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失礼了,连忙一个挺身坐直。
宋羊差点被他的“鲤鱼打挺”吓到,“你放松吧,自在点嘛。”
“不不不,”王三可先是正襟危坐,然后又似是觉得不妥,起身站直,郑重地行礼请求道:“有角先生救我在前、又教我在后,此番恩德无以为报,三可虽不材,唯有雕虫小技能入眼,但心之赤城天地可鉴,先生可愿意收三可为徒?”
被王三可的星星眼注视着,宋羊为难地挠头:“你的实力很强,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啊。”
“先生谦虚了!”
“我没谦虚。”宋羊确实不想收徒,“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怎么能做先生的朋友呢?”王三可着急,“我连先生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宋羊:?
又出现了,我的无脑小迷弟!
宋羊扶额,干脆换了种方式,他故意伤心捂脸:“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没想到你只是想跟我学制图。”
他如此真情实感的反问,让王三可生出一种自己做错了的感觉。“不不不,我不只是为了学制图,我也很愿意跟先生结交的。”
“那就叫我宋羊就好了。我也叫你三可?”
王三可还是觉得不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住在夏隋侯府上,而能叫这个名字的除了颂羊郡君还能有谁?
“我、小、小的便称呼先生为郡君吧。”
宋羊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可怕的地方,王三可怎么还这么拘谨啊。
“行吧,称呼不重要。你的名字是何人取的,叫三可有什么寓意吗?”宋羊打算套套近乎,自然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是家父取的字,小的本名中有一个‘赞’字,三可的意思与之相关,意为:可能、可行、可以,蕴含期盼一生顺遂的意思。”
“原来如此。”宋羊点点头,看了眼更楼,发现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程锋还在等他呢!
“我知道你才从善工坊逃出来,尚需休养,不过像你这样厉害的制图师是很难得的。”宋羊夸着,然后道:“我希望你能加入匠心坊,成为匠心坊的制图师。匠心坊的俸禄优渥,工作自由,没太多规矩,也不会向善工坊那样剥夺人身自由,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如果愿意……”
“我愿意!”王三可激动得破音。“小的愿意!”
他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反而让宋羊萌生疑虑。
“你不用急着答应……”
“不不不!”王三可恳切地望着宋羊:“请让我报答恩情吧!”
宋羊沉吟片刻,还是道:“王三可,我不是因为想让你成为匠心坊的制图师才救你的,是因为你有难、你求助了、而我正好有能力救你,于是我把你救出来。是否接受匠心坊的聘请,这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至少你也应该问清楚匠心坊能给你的优待和俸禄。”
王三可听完,真正感受到宋羊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为他考虑,他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没那么拘束了,他严肃地说:“小的没有暗指郡君挟恩图报的意思。小的之前就希望能进入匠心坊与有角先生共事,不料竟然被善工坊掳掠了去。小的已经慎重思虑许久了,这不只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能有更长远的发展。”
宋羊怎么觉得“更长远的发展”是指卓四季呢……不论如何,王三可的心意他也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便欢迎你。”
宋羊站起来,下意识伸出手想握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这不是这个世界的礼仪,于是不那么自然地抬手整理了下发型。
好在王三可虽然觉得奇怪,但并不在意,还兴致勃勃地主动提起契约的事。
“契约是黄先生在负责的,之前你们应该有通过信吧?黄与义,黄先生。”
“小的记得。”
“回头你再跟黄先生签契便是,这些信你可以拿回去看看,若是有灵感,只管画出来。”宋羊又看了一眼更楼。
王三可识趣地知道自己该告辞了,但他还有一事想问。“郡君,怎么不见卓总管?”
“你说卓四季?”
“是,是。卓总管那日救了我,郡君是恩人,卓总管也是恩人,若不是卓总管,小的早就命丧火海了。”王三可笨拙地解释着,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实则非常不自然。
宋羊故作不解,“所以你是想报答卓四季的恩情?”
“是是是!”王三可点头如捣蒜。
“可卓四季不是我的属下,是驸马的属下,在我这很难常常见到他。”宋羊替他惋惜。
王三可也失落了,完全没发现宋羊话里的陷阱。
“又或者你可以考虑投入驸马麾下?驸马姓程,叫程锋……”
“不。”王三可很坚定地拒绝了。“小的已经认定要跟着郡君了。”
宋羊笑笑,不再捉弄他:“虽然在我这很难常见,但见卓四季总是不难的。”
“多谢郡君!”王三可又高兴了,“叨扰郡君许久,小的告辞!”
说完,竟然一阵风似的匆匆去了。
宋羊收敛了笑意,翻开皇祠的工图,思索着两个世界进展的差异。
走了的王三可突然又回来,“郡君,小的刚刚忘了一件事。”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小的听徐公子说驸马在追查那剥皮杀人魔的案子,小的被囚禁时,就与那凶犯为邻,除了善工坊的俞庆祥管事会去见那人,偶尔也有像是护卫一样的人去见他。那护卫的模样小的没有瞧见,但是他靴子上有这样的纹饰,小的给画下来了。”
宋羊眼睛一亮。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啊!
柳不群逃脱后就失去了踪迹,定然是被他背后的人藏起来了。靴子这样的物品没那么容易撞车,有了这个线索,调查肯定能有新进展!
“做得好!”宋羊乐滋滋地收下纸条,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他清了下嗓子:“这线索定能帮到驸马,驸马让卓四季去跟你道个谢也是应该的。”
宋羊说完,就见王三可的嘴角都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了,偏偏王三可还努力克制,表情看起来特别奇怪,逗得他差点笑出声来。
“多谢郡君,小的告辞!”王三可乐呵呵的,这回是真的走了。
宋羊被他一打岔,原本的思路也断了,索性收起手稿本,拿着王三可给的线索去找程锋。
走出书房,还能看到没走远的王三可。王三可脚步轻快,似乎很高兴,还原地蹦哒了几下。
玉珠扑哧笑出来,“这王公子可真有意思。”
“是吧。”宋羊也笑。不过王三可还没能跟他透露身世,看来要拉拢王三可,还得下点功夫。
“王公子跟公子有点像呢。”玉珠又感叹。
“是……嗯?”宋羊心里一震:“哪儿像了?”
“不,不像,是奴婢说错了。”玉珠连忙改口。
“没事,玉珠,你说呀,我跟他哪儿像了?”宋羊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玉珠察觉不妥,怎么都不敢乱说话了,宋羊一番威逼利诱,都没能让玉珠开口。
郁闷的宋羊回到主屋,迎面遇上从主屋出来要往外走的卓四季。
“小的见过公子。”
“你往哪儿去?”
“主子让小的去林大夫那取东西。”
“去吧去吧。”宋羊笑眯眯地看着他,卓四季不知为何心里发毛,正要告退,宋羊拦住他,右手大拇指在食指、中指指尖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卓四季,我掐指一算,你红鸾星动了。”
卓四季大惊失色,公子这是要给他做媒吗?
“公子,小的尚未有成家的打算!小的待主子和公子一心一意,小的……”平时伶牙俐齿的卓四季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到宋羊身后的宝珠,眼神一凛。
宝珠白了脸,她虽然对卓总管芳心暗许,但那日卓总管不着痕迹地拒绝了她,她便淡了心思,更没有求公子指婚!
“你慌什么?”宋羊懵了。
程锋听到动静,慢腾腾地走出来,笑着牵着宋羊的手拉到自己身边,“你可是看中了什么人?”
“啊?”
程锋见他还不明白,揉了揉宋羊的脑袋,“你是不是想给卓四季指婚?”
“没有啊。”宋羊答,紧接着回过味儿来,“我才不是那种乱点鸳鸯谱的人呢!”
卓四季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大惊小怪而羞愧,“小的会错了意,请公子息怒。”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去吧。”宋羊摆摆手,跟着程锋进了屋。
“我倒是头一次见卓四季那样慌乱。”程锋问他,“怎么突然捉弄卓四季?”
宋羊冤枉,“我才没有捉弄人呢,我就是掐指一算,这是我刚觉醒的技能,就比如我知道你要告诉我一件大事。”
宋羊叉腰,斜眼看他:“我说得对不对?”
“对。”程锋牵着他坐下。
宋羊屁股刚挨到椅子,又站起来,将椅子上的超级软垫放到程锋的椅子上。
“请你好好呵护自己的屁屁。”
程锋无奈,他可没那么娇气。
“你的也需要呵护。”
“不用担心。”宋羊打个响指,“宝珠——”
宝珠面色不太好,将一个不太厚的软垫放下便出去了。
宋羊坐在自己的新软垫上,“这下行了吧,你有我也有。”
程锋只好在厚厚的大垫子上落腚。
“你说吧。”宋羊早就按捺不住了,“哦,对了,这是王三可提供的线索,有穿着这样纹饰的靴子的人去见过柳不群。你回头记得让卓四季去答谢一下王三可。我说完了,换你了,你快说吧。”
两人坐得很近,宋羊的手挨到了程锋的袖子,干脆把程锋的袖子揪在手里,紧张地放缓了呼吸。
程锋将袖子抽出来,把自己的手递给宋羊。然后轻声道:“我可能中毒了。”
“嗯,你中……?”
宋羊:???
不是要说那个梦的事吗?中毒又是什么意思?
程锋又不可能跟他开这种玩笑,那就是说……
“你中毒了!”
程锋的手被用力抓着,血液不畅通使手指红得发紫,但他没有呼疼,而是耐心安抚宋羊的情绪:“别担心,只是轻微的毒症罢了。”
宋羊稍微冷静下来,松开手后便看到程锋手上多了四个指甲摁出来的圆弧印儿,“你怎么不提醒我放手呢!”
程锋将宋羊的双手都收拢在自己掌心里,“你又没用力。”
宋羊没好气地瞪他,“怎么会中毒?”
程锋拿出母亲留下的那个镯子,“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宋羊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玉镯,玉镯的玉质极好,上面雕刻了精巧的花朵纹样,可惜玉镯碎成了几瓣,看裂口很是锋利,似乎是才碎不久。
其中有两瓣的裂口边缘非常齐整,像是用工具切割开来的,宋羊想拿起来仔细看看,程锋拦住他。
宋羊顿时明了:“玉镯上有毒?”
“嗯。”程锋点头。他一直不明白在前世的梦中他为何会中毒,但想到关钿对他紧追不舍的态度,他灵光一闪,拿出母亲的玉镯研究,然后就发现玉镯上有一圈非常细的线,极其不易察觉,他当机立断将玉镯打碎,没想到玉镯里竟然藏着一小滩“玉中水”,那水还有一股怪味。
他立即找了林大夫,林大夫查验后证实,玉镯是有毒的,那“玉中水”正是一种毒物的毒液,毒液藏在玉镯中,会慢慢往外渗透,程锋在触碰玉镯的过程中沾染了毒液,但因为很微量,所以毒症没有发作,而是在程锋体内慢慢积累着。
这样微量的毒也许积累五十年也不会发作,但有另一种花毒是此毒液的“引”,中了此毒的人再闻到那花香,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能暴毙。
程锋由此便明白了自己“前世”是如何死的了。
“……”宋羊想的却是,程锋不会无缘无故突然看这玉镯子,又十分巧合地打碎了它。
那只有一种可能,是梦里的世界给了程锋启发。
这么说来,那个世界的程锋的结局,是中毒身亡了吗?
宋羊深深吸一口气。
他以为程锋要说梦的事,结果居然是这样的“惊喜”!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这种感觉就像是发现了老公藏在相框背后的私房钱,希望老公能主动坦白所以又放了回去,结果老公从鞋柜里掏出了另外的私房钱。
老婆可高兴不起来啊。
宋羊:……
他捂住肚子,“程、程锋。我好像,有点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