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元朝钰回到自己的宫殿,正好瞧见一只小猫。那是一只白色的猫崽儿,也就两个巴掌大,正在一丛连翘下仰身卧着,四脚朝天,一只前爪拨弄着枝叶。
“哪儿来的?”元朝钰问。
“似乎是俞才人的猫。”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元朝钰虽然是皇子,但不受宠。因为他生母生前是婕妤,所以他一直住在这,周边住着不少同样不受宠的宫人,照理来说应该给他迁个地方的,只是旼帝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元朝钰便一直在这住着,是四个皇子中住得最冷偏的。
“抓住那个畜生。”
“殿下,可是俞才人她……”
“一个才人,我惹不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奴婢多嘴,殿下饶了奴婢吧!”
“那就去抓来。”元朝钰道。
一刻钟后,断了一条腿的猫交到了他手里。
宫人们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将猫提进了屋、厚重的殿门重重关上,从门里传来时而高昂的、时而微弱的猫吟。
元朝钰幼时因为照看不周,生了好几场大病,人看起来有些瘦弱,加上他常常沉默地待着,即使有传言说他打杀下人,不了解他的人都会觉得传言是假的。但元朝钰这儿的宫人都清楚,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的主子就是一个嗜杀的人。那只猫,只怕活不过今夜了。
但他们也没有功夫去同情猫了,俞才人再不受宠,大小也是个主子,而他们只是奴才,到时候倒霉的只有他们。
跟元朝钰比起来,二皇子元朝曦虽然脾气暴躁,看起来就是会弄死人的那种,但他宫里至今还没有被他折磨死的宫人,从某种程度上说,宫人们更乐意伺候元朝曦。
元朝曦此时心情不爽得很,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地上,道边长高了的草都让他不顺心,非要过去踢上一脚才行。
他气不过,不就是因为他娘是洗脚婢子吗,其他人又比他高贵到哪儿去?
老四的亲娘是婕妤没错,但也早就死了;老三看着最得意,但凌贵妃随入赘的爹姓萧,跟姜家也只是看起来亲密罢了;老大更不用说了,就是生得早,占嫡占长而已。
既然大家都差不多,他争一争又何妨?
但为什么他娘是个洗脚婢子呢?为什么他不是头一个出生的呢?元朝曦每天都不甘心。
今天更是倒霉。之前他插手洵水渠的事不知怎么的被抖落了出来,挨了父皇好一顿骂。元朝曦想:洵水渠是老三负责赈灾的案子,那不就是老三偷偷参了他一本吗?而且这种背后偷偷告状的事向来也只有老三会做......
“啧。”元朝曦沉着脸,眉间锁着两条竖线,熟悉他的宫人都知道他心里憋着火气,皆低着头走路,生怕元朝曦拿他们撒气——打一巴掌、踹一脚都是轻的。
但元朝曦想到李邈,眉目又慢慢舒展开,谁也想不到他与李邈暗中联手了吧,元朝曦有些得意。
他可不傻。
虽然刚才一直跟元朝珲唱反调,但那是为了唱反调而唱反调的,他也知道元朝珲说的是对的——有谁动手了。
老三已经万事俱备了不成?
元朝曦焦躁起来,如果老三已经准备好了,李邈岂不是来不及赶到?本来那家伙说好提早上京来,结果居然走到半路又回去了,元朝曦至今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御花园边缘,正想返回去,就听见有人呜呜的哭。
元朝曦心道:老套,怎么总有人用这手段勾引他?就没有新颖些的吗?
他走过去,看见一个双儿蹲在路边,两只眼肿得像两个核桃。
“真是丧气。”元朝曦嫌弃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哭?”
“我就哭我就哭我就哭。”罗并枳泪眼朦胧,也看不清眼前的是谁,张口就道:“我心情不好哭一哭怎么了?又没有碍着你!”
宫人们都要吓死了。
元朝曦出乎意料地没生气,还跟他辩起来:“你怎么没碍到我?我走路走得好好的,偏偏遇到你。”
“那你换一条路走嘛。”罗并枳抽抽鼻子,站起来,“算了!我换个地方哭总行了吧是!谁都欺负我!我就是笨!”
他转身,没想到衣服上沾着泥,屁股蛋上两团黑乎乎的,元朝曦指着他大笑出声。
罗并枳被他笑懵了,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发现自己又又又出丑了,心态彻底崩了。
而且他认出来了,这是二皇子殿下啊!
他要回家,要离开京城!他再也不要回来了呜呜呜。
元朝曦却走过去,捏住罗并枳的下巴瞧了瞧:“长得是普通了点。不过你成功地吸引了本殿下。”
罗并枳:“……啊?”
元朝曦正想找乐子换换心情,干脆一挥手,将人带回自己宫里了。
元朝延不像元朝曦到处乱逛,他径直回到自己的玄燕宫,萧潇凌也正好抵达。
母子俩关起门说话。
“怎么回事?”萧潇凌问。
“我不小心推了父皇一把。”元朝延慢吞吞地将事实还原:“我以为父皇不在,又看到父皇桌上有关于姜家的折子,便拿起来看,结果被父皇发现了,我一时乱了分寸……”
旼帝后仰摔倒,磕在了椅子上,当场昏迷。元朝延才惹了旼帝不喜,第一反应是逃离现场。
他不能被人知道自己失手推了父皇,但他脑子清醒后,便想到待父皇醒来,他一样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他又匆匆回去,想要在其他人发现之前认错,结果就看到元朝曦去见父皇。
他焦急地蹲躲在阅稷殿外,等着东窗事发,没想到父皇已经醒了,而且没有人发现他的恶行。他一边庆幸,一边想着等元朝曦走后去向父皇认错,可元朝曦前脚刚走,元朝珲后脚就来了。
事情愈发脱离他的控制。
之后就是父皇在寝殿昏迷被发现,但石太医诊治出父皇中毒一事简直是神来之笔!
“你怎么这么傻!”萧潇凌恨铁不成钢:“你平日里多冷静的一个人,为何突然乱了手脚?”
元朝延拿出被他偷走的折子,递给萧潇凌。
萧潇凌翻开一看,姜家作威作福犯下的错积累了整整十几页纸,里头甚至是提到了善工坊通过运输建材走私一事。
“这怎么会被发现?!”萧潇凌惊呼。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折子,算是理解了儿子会失手推倒皇上的心情,她问:“你现在如何打算?”
“首先,父皇不能醒。”元朝延脑子转得飞快,“父皇一旦醒了,必然要降罪于我,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能行吗?”
“没必要再等了。”元朝延心意已决,“而且利用建材走私一事,是与庞令琨合作的,风险是咱们承担,待父皇醒来,发落了姜家,庞令琨躲在我们后头却撇得干干净净。母妃,你想想善工坊帮庞令琨运了多少东西,我可不想替别人做嫁衣!”
比起元朝珲,他更担心自己的“盟友”会反水,所以必须先下手为强。
元朝延与萧潇凌密谋一番,萧潇凌还得回御花园去宣布散宴,所以两人没能说太久。
元朝延走到院子里,三皇子妃跪在太阳下,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
他走过去,道:“今天在父皇那,你听到了什么?”
“妾身什么都没听到。”三皇子妃深深地伏倒在地,额头抵在粗糙的地上,很快就压出了沙石的痕迹。她卑微祈求:“妾身什么都没听到,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从阅稷殿出来,她就被夫君罚跪在这里,纵使听到了什么,她也不敢说。
“那就回屋歇着吧。”元朝延警告地摸了摸她的脖子,才允许下人将她扶回屋。
如意阁里,宋羊正在听徐菱说宋垒的事。
安湘过来找他,先是埋怨一句宋羊又乱跑,然后说夏隋侯再找他们。
“爹找我们?”宋羊感到奇怪,“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该回去了。”安湘这般道。
他们顺利地出了宫,只不过来时是宋羊、安湘、元恺和,回去却变成了宋羊和夏隋侯夫妇。
“小恺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宋羊问。
元荆舒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小恺去锦润那儿玩几天。”
宋羊不相信这番说辞,但他没有再问,直觉敏锐的他一抵达侯府,就直奔书房,将自己之前准备的东西都拿出来……
夏隋侯也是一回府就去了自己的书房——还在宫里时,太子刚打发走罗茂,程锋就眼神示意他也退下,他心领神会地告退。走之前,程锋用嘴型告诉他:三皇子将反。
他匆匆写下密信,放飞信鸽联系安丛,他紧急布署的同时,安湘也把大房和二房召集在一处。
看到安湘凝重的表情,莫悦和肖阑心却生出一股“终于到这一天了”的感慨。
“要离京了吗?”莫悦镇定地问。
安湘点头,“形势不明,但还是趁现在就走吧。”
早在很久之前,在接连失去了三位“夏隋侯”后,他们就对夏隋侯府的未来做好了打算。
元庭和抱着自己的儿子,神情坚毅,但又带着淡淡的哀伤。他身为大房长子,却没有继承侯位,对此他没有埋怨,因为他和儿子将作为“延续侯府的宝贵血脉”跟女眷一同撤离京城。
他问安湘:“恺和呢?恺和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安湘整个人就像穿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如同坐镇军中的将军一样让人信赖。她说:“恺和已经出城了,去接应安丛。你们无需担心,时间紧迫,快收拾东西吧,明日便走!”
“那羊哥儿呢?”莫悦担忧地问。
“羊哥儿自然跟我们一起走。”安湘道。
庆远侯府也进行着各种安排,京中各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都刮起了飓风,宫里则风平浪静得多。
石太医找到太子,禀报道:“启禀殿下,老臣发现皇上后颅有一重伤,瘀血堵塞,这才是皇上昏迷不醒的原因。先前因毒入龙体,扰乱了脉象,老臣没能诊断出来,请殿下恕罪。”
“恕你无罪。”元朝珲忙问他:“那父皇何时能醒?颅后的伤是怎么回事?毒症严重否?可想到法子缓解了?”
石太医满脸愧色:“颅后的瘀肿或许能用金针之法化开,但老臣医术不精,也只有五成把握。至于那毒症,老臣以查出主要毒素之一是马兜铃,马兜铃是慢性毒,待皇上醒来后再治疗便可。”
“那其他毒呢?”
“老臣定当尽力。”
元朝珲心累,他挥了挥手,“有劳了。”
石太医退下,元朝珲看向程锋:“你怎么想?”
程锋摇摇头,他此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想回去见宋羊一面。
元朝珲看出来了,便道:“老三也没那么快行动,入夜后你就回去一趟吧。”
夕阳已经西下,程锋感激地拱手行礼,允诺道:“我天亮前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