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梁骨骤然一软,段爷就觉着眼前一黑、两条大腿也撑不住自己那肥硕的身子,顿时一脑袋杵到了炕席上.......
且不说自己这间巡警局里抓过的几个半真不假的*里碎催般的人物,就民国政府里那些成天价戴着礼帽、身上还穿着个紧绷绷的文明装,脸上从来都不带笑模样的家伙可算是够狠的了,还有他们那间藏在炮营胡同的刑讯室里搁着的家伙,就连段爷瞧一眼也都觉着心里发寒......
可被送进那间刑讯室里的*,也甭管是老少男女,也甭管是受了多重、多狠的刑罚,要不就是破口大骂直到断气、要不就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没一个吐口供出去自己同党求活的!
听说有一回抓了个女学生,十五六岁的年纪、水葱般鲜嫩的小人儿,三天折腾下来、眼瞅着就要熬不住那些酷刑,可那女学生楞就是能生生的咬断了自己舌头,瞪着一双眼睛死在了老虎凳上.......
*里要都这样的主儿,那可不是一般求财、求势的堂口,那可真就是要倒翻天下的人物啊......
跟这样的人物扯上勾连,那都甭说旁的,炮营胡同里那间刑讯室,只怕自己就得进去走一遭?
哆嗦着一身肥肉,段爷颤巍巍地吭哧道:“这位共.......相好的,您说啥我可一个字儿都没听到!炕脚那匣子您拿走,自当是段某孝敬您的!您没来过。咱们也从来都没过过话.......”
拿着那硬邦邦、冷飕飕的家伙什敲了敲段爷那不断颤抖的身板,那云遮月的嗓门倒是凑近了段爷的耳朵边:“段爷,您这可就不讲究了!我这儿可都报了字号了,您怎么就能驳了我这面子、装着不认识呢?来吧,也算是咱俩相识一场,把手伸出来!”
不由分说地拽过了段爷那肥硕的巴掌,还没等段爷想明白身后那主儿想要干嘛,大拇指上已然传来了一阵刺痛!
拿着不知道哪儿踅摸出来的几张白纸在段爷被扎出了血的大拇指上依次按了。那有着一副云遮月嗓门的汉子带着几分嬉笑朝着已然魂不附体的段爷笑道:“段爷,打从今儿晚上起,咱们可就算是认识了!我送您四九城人面前的一场功劳富贵,您给我一个要命时候存身护体的手指头印儿!咱们这可就两便、两清了!”
已然顾不上江湖中冤家不见面的规矩,段爷手脚并用地转过了身子,跪在炕上朝着那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影作揖不迭:“这位*好汉爷,您这可是........要了我姓段的性命啊!求求您抬抬手绕过我这一遭,日后四九城里有用得上我姓段的地方,有您一句话。啥都好说.......”
把手里头盖了段爷手印的几张白纸朝着怀里一揣,那站在段爷面前的黑影低笑着朝段爷一拱手:“既然段爷这么敞亮,那我还真有个事儿要求着段爷您办了——明儿早上捣药胡同口儿。我要见着段爷您威风八面、领着手底下人扫了那拍花子的窝儿!四九城里能闹出来多大动静。您就得闹出来多大的动静!”
忙不迭地点着头,段爷没口子地答应着:“这没二话!”
“还有个在捣药胡同左近的叫花子,手脚全废、口不能言!段爷您让您手底下人照应着他点,别叫他死太快,能多遭一天活罪,就叫他遭一天活罪!”
“这也容易.........”
“还有炕脚那小匣子。段爷您也赏了我?”
“成!”
忙不迭地转声摸过了那装着几件首饰的匣子,段爷费劲地回身把那小匣子双手递了出去:“这位相好的,您收着.......”
话刚出口,段爷眼前猛地一花,那原本就站在自己眼前的黑影一个鹞子翻身。一丝动静也不带地推开了窗户跃出了屋子,却是朝着手里头捧着那小匣子的段爷扔下一句话:“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耳听着那说话的动静由近及远,段爷浑身上下顿时冒出来一身透汗,原本身上带着的七分酒意也早跑了个无影无踪!
就人家这身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还有这江湖路数懂了个十足十的做派,只怕是从今往后、自己的脑袋上,就得挂着一把开封府里才露过脸的虎头铡,只要是自己一个不听招呼,那虎头铡说话可就能切了自己脑袋瓜!
许是瞧见那骤然窜进屋里的黑影并没拿走自己的首饰匣子,方才还吓得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野戏子顿时跳起了身子、一个箭步窜到了炕沿旁,不由分说地将段爷捧在了手中的首饰匣子抱到了自己怀中,颤抖着嗓门低叫道:“还好.......这人还没抢走了这首饰匣子!爷,这*堂口的人倒还算得上给您几分面子,也就给您递了个话儿,倒还真不是奔着求财、求气来的.......”
眼睛里凶光一闪,段爷抬手把那才纳了几天的外宅野戏子搂在了怀里:“吓着了吧?这事儿.......我可是对不住你啊,把外边的事由招惹到你这儿来了.......”
腻着身子半躺在段爷那肥硕的身板上,那刚被段爷收了外宅的野戏子顿时撒娇撒痴地拧巴着嗓门叫道:“可真是吓死我了......爷,您可得给人家弄个能定惊安神的玩意来!”
嘿嘿低笑着,段爷微微地晃悠着肥硕的脑袋,闷着嗓子答应道:“成!你像要什么都成!”
眼睛一亮,那瞅着了发财空子的野戏子顿时来了个狮子大张口:“那我要个簪金八样的头面!”
“成!”
“这宅子也小了点儿,我瞅着过去两条胡同有套四合院挺宽敞。也清净........”
“给你!”
“还有........”
不等那狮子大开口的外宅把话说完,段爷一双肥厚的巴掌已经死死地捂住了那外宅野戏子的口鼻,口中也是断断续续地低声闷喝道:“都给你......爷都......烧了给你!”
骤然间叫段爷捂住了口鼻,那原本就身子娇弱的外宅野戏子压根都挣扎不开。扒拉着段爷的巴掌甩弄了没几下,顿时便蹬直了双腿!
静静地坐在炕沿上,段爷一直等着怀里头那外宅野戏子的身子都僵冷透了,方才松开了两只巴掌,抓过了放在炕桌上的小酒壶。把那早冷透了的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这才抬腿从炕沿上跳了下来!
从那野戏子屋里寻出来条捆杂物的绳子,段爷先把那绳子都僵硬了的野戏子挂到了房梁上,这才点着了屋里的油灯,借着那点豆子大的光亮,里里外外地把屋子里碍眼的玩意收拾了一遍,整治出了个野戏子自寻短见的场面。
这通忙活下来,屋外边也已然见了几分天光。胡乱在水盆里洗了把脸皮上冒出来的油汗,段爷抬步出了那没住上几天的院子。直奔着巡警局而去,催巴着几个在巡警局里吃帮闲饭的碎催找齐了人马,这才咋咋呼呼地奔了捣药胡同。
自然而然。在暗地里头。段爷也没忘了叫俩贴身可靠的巡警奔了自己的外宅,照着往日里耍弄过的那些六扇门手段,把那外宅野戏子弄了个自尽身亡的定案!
抬眼瞅着自己安排去收拾外宅的那俩贴身可靠的巡警远远走过来,一边还朝着自己连连点头,段爷微微松了口气,扭头朝着身边一个巡警吊着嗓门吆喝道:“怎么着?寻着了那叫花子了没?”
朝着远处一个倒卧在街边的中年汉子一努嘴。那站在段爷身边的巡警低声朝着段爷说道:“应该就是那主儿!方才我过去瞅了一眼,肩膀头叫砸塌了一扇、手脚大筋全都挑了,舌头也搅成了一团烂肉,人是指定废了!瞅着这架势.......该是得罪了啥了不得的人物,这才叫人下了重手给废了。扔街上受活罪?”
从鼻孔里闷哼一声,段爷抬手朝着那倒卧在街边的中年汉子一指:“交代这周遭左近的花子头儿。好生看顾着这家伙!甭叫他死,也甭叫他活痛快了!把这事儿办好了,爷免他们一个月的街面钱!”
利索地答应了一声,那站在段爷身边的巡警却是朝着街边上又一努嘴:“段爷,那边瞅着像是.......市长身边的那几位爷?他们怎么也得着信儿奔这儿来了?”
瞪大了眼睛,段爷仔细瞅了瞅那几位在街边上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人物,顿时把握在手里的德造二十响朝着枪套里一塞,屁颠屁颠地朝着那几位人物应了过去。还隔着老远,段爷已然蜜着嗓子打起了招呼:“尉爷、郑爷,您几位今儿怎么得闲,上这地界来走走?”
迎着一脸谄媚笑容的段爷,那在北平市长身边做个清客高参的尉爷皮笑肉不笑地咧开了嘴唇,朝着段爷半真不假地笑道:“这不是一大早就听说了段爷您的大手笔么?单枪匹马独斗拍花子的匪徒,救民于水火!我说段爷,您来这么一出,可算是在四九城里扬名立万了!嗯.......日后在这四九城里的官面、私下场面上,我们不还都得求着段爷多照应不是?”
点头哈腰地,段爷一迭声地朝着尉爷笑道:“尉爷您这可就是笑话我了!我姓段的一个臭巡街的,哪能在尉爷面前提起照应俩字?要说照应,这还得求着尉爷多多照应不是?”
朝着段爷一点头,那平时显然是得了段爷不少好处的尉爷压低了嗓门说道:“我说段爷,您就甭跟我们几个在这儿藏着掖着的打哈哈、装这小模样了!跟您撂句实话,原本您指望着坐上的那把北平市警察局长的椅子,想要争抢的人不少,私底下也都各自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可就您今儿玩出来的这一出好戏.......四九城里,您名声可算是真闹大发了,把旁人盖得一愣一愣的!没得说,也就这三五天的功夫,您等着接委任状吧!”
脸上骤然一喜,段爷强压着心头骤然涌起的开心,话赶话地朝着尉爷追问道:“尉爷,您可甭拿着这事儿跟我这臭巡街的打岔?”
“嗬.......我还就跟您明着说吧——我们几个今儿来寻您,就是打算找您打秋风来的!怎么着,眼瞅着就要走马上任的北平市警察局段局长,您赏我们几个清客一面子,请咱们吃碗炸酱面?!”
“尉爷您这是打我脸不是?没二话,就今儿晌午,燕来楼燕菜席,兄弟我的!晚上书寓胡同满目春书寓里,还是兄弟我的!”
脸上笑道油光湛然,可段爷一瞅见那倒卧在街边上、手脚俱废、口不能言的中年汉子,心里头却又抑制不住地泛起了一股凉气——估摸着这手脚俱废、口不能言的中年,也就是得罪了昨晚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
那这从今往后,自己可得加上一万分的小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