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着门缝朝外看了老半天,菊社后院小角门后站着的两个小伙计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小伙计继续趴在门缝上头窥探外面街面上的动静,另一个小伙计却是疾步走到了菊社后院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门前,隔着厚厚的门帘朝里面低声说道:“掌柜的,后头胡同里也有生人!”
像是一直在等待着那小伙计的回报,左之助胜政的声音飞快地从书房里传来:“有几个人?”
尽管隔着厚厚的门帘,那朝着左之助胜政禀告外边情形的小伙计却是依旧恭敬地弯着腰身:“一共三个!胡同口蹲着两个生面孔的家伙,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待在那里,一直没离开过。还有在胡同里摆烤白薯摊儿的老徐头,身边也多了个小伙计,可是却什么也不帮着老徐头做,应该也是在借着老徐头的烤白薯摊儿来当幌子盯梢的!”
静默了片刻,左之助胜政的声音再次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店面门口的情形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那弓着腰身的小伙计立时答道:“天没亮的时候就看见了四个巡警局里的帮闲,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熊爷手下的青皮混混,还有俩换了便衣的巡警在铺面对面的茶馆里喝茶,茶馆门前停着两辆脚踏车。方才又来了两个黄包车夫,把车搁在咱们铺面门口歇着,有客都不拉活儿!”
冷哼一声,书房里的左之助胜政寒声说道:“北平城里那些城狐社鼠的下三滥手段,这回倒是全都用到了我们身上!吩咐下去。除了铺面中支应场面的伙计之外,其他人分批出去送货,把门口这些人全都引开!”
耳听着门外的小伙计领命而去,站在书房内的菊社管事犹豫片刻,方才低声朝着手捧着一碗盖碗茶、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说道:“阁下,一定要选在今天来行动吗?看菊社外面的情形,似乎那位段爷已经有所提防了?”
捏弄着盖碗茶的碗盖,左之助胜政轻轻地推动着漂浮在茶碗中的少许茶叶。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同样用日语低声应道:“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我们每一批想要运进北平城里的货物,全都被那些所谓的做‘拦斋’买卖的人截走了!即使那些人知道我们的马车上运的只是些其他的杂货、甚至只是些砖头,可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袭击我们的马车,攻击我们的押运人员。在你看来,他们想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意思?”
微微低着头,站在左之助胜政对面的菊社管事很有了几分大户人家里头积年管家的做派:“我想他们不外乎是要让我们让出更多的利益罢了!能够如此精准的掌握马车的进城时间、行进路线的人,只有那位刚刚当上了北平巡警局局长的段爷!已经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还这么贪得无厌......阁下,我们不能无休止的纵容他的贪婪!我们必须.......”
冷冷地看着越说越激动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轻轻地将手中的盖碗茶放到了桌子上:“必须怎么样?你要记住一点。在北平城里的白面儿交易。绝对不能让人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我们在操控这一切!除了这位段爷,其他在北平城中被我们扶植起来的傀儡人物,几乎都不具备段爷所拥有的某些条件!”
用力点了点头,菊社管事却又很有些不甘心地低声叫道:“可是阁下,我们就任由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这样的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么?!”
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左之助胜政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这种贪得无厌的人物,无论给他多少钱,也都无法填满他的胃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对待他了——拿走他的一切东西,让他变得一贫如洗。走投无路,只能寻找唯一能救他的人来求一条生路!”
像是对左之助胜政的话语一知半解。菊社管事疑惑地应道:“阁下,您是说要把段爷变成第二个齐家行三?可要是他变成了大日本国的公民,那么他的作用也就消失了?”
摆了摆手,左之助胜政曼声说道:“段爷身上那北平警察局长的官衔,对我们还有些用处。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不得不向我们求助——比如说,在他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今天的斗牛场面上之后,如果他输光了所有的财产,甚至还欠下不少的债务,那么在每个他所认识的中国人几乎都成为了他的债主之后,唯一能救他的也就只剩下了我们!”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菊社管事几乎惊叫起来:“难道我们要替那无耻的家伙偿还所有的债务吗?阁下,即使这种办法可行,那么我们要承受的压力,也会让菊社陷入巨大的债务麻烦中!说不定就连.......菊机关,都不会同意阁下的做法呢!”
鄙夷地看着面露惊讶神色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再次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盖碗茶,轻轻地啜饮着香气四溢的雨前龙井芽:“债务,有时候也可以不用钱来偿还。有时候.......一些适当的债务,甚至会成为极好用的办事手段!”
猛地跪在了左之助胜政面前,菊社管事依照日本传统礼节所要求的那样匍匐在地,沉声朝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说道:“恳请阁下指教!”
带着几分得意的模样,左之助胜政低声笑道:“北平城太大了,只是靠着一家烟馆、一个段爷,或许一时之间能够勉强满足我们的需要,可是日久天长,就会不断地出现一些变数。尤其是在大多数人明白了白面儿买卖能够带来巨大的利润之后,会有无数人朝着我们的买卖伸手。甚至是设置诸多障碍,让我们疲于奔命地应付这些不断出现的麻烦!”
“但是假设北平城中的绝大多数有权、有势、有钱的人,都成为了这桩白面儿买卖的东家,那么无论我们在北平城里开设多少家出售白面儿的烟馆,恐怕都不会有人多嘴说一句话!如果有人想要阻碍我们的生意,那么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动手,北平城里那些尝到了白面儿生意甜头的人物,就会像是被人抢走了骨头的野狗一般。疯狂地扑上去撕咬!”
微微地抬起了头,跪在地上的菊社管事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应声叫道:“阁下,您的意思是......以华制华?!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把大量的货物运进北平城来?经过了几次毫无收获的劫掠之后,段爷对我们盯得很紧。这个时候,也许不会是个好的时机?”
缓缓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伸手将茶碗放到了书桌上,却是从书桌上拿起了一支毛笔,龙飞凤舞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再将那张白纸扔到了跪在地上的菊社管事面前。
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起了那张字纸。菊社管事看着墨迹未干的‘声东击西、一举两得’八个大字,再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很有些不屑地朝着菊社管事冷哼道:“你来中国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连这么浅显的中国成语都看不明白?!因为今天的斗牛场面。北平城的各个城门全都放松了对那些去牛马市观看斗牛的人必要的盘查,甚至连运输着大宗货物的商队,也都只是敷衍了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的货物化整为零,很容易就能运进北平城了!”
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面上,菊社管事由衷地说道:“而阁下刻意让新、老火正门在城南牛马市赌斗。一来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二来也能利用这次新火正门战胜的机会,获取那些异兽图的残片!阁下,属下拜服!”
轻笑着踱了几步,左之助胜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笑道:“那位自以为是的段爷。到现在还以为他在这场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悄悄坐了暗庄的事情不为人知吧?当他面对着那些前来讨债的债主时,恐怕他也只能用我们提供给他的白面儿生意来搪塞那些跟他一样贪婪的家伙!所以.......一定要让那些债主看到我们拥有充足的货物!否则的话。仅仅凭着段爷的几句话,肯定是无法说服那些红了眼睛的债主的......”
小心翼翼地看着面色凶狞的左之助胜政,跪在了地上的菊社管事低声接应着左之助胜政的话头:“那么......货物最终的集结地点,依旧是选在我们准备的库房么?”
倒背起了双手,左之助胜政转头看了看屋内一侧摆放着的巨大座钟:“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发出讯号,让昨晚上就藏到了菊社外面的小笠原兄弟出发吧!货物的最终集结地点,昨天我已经告诉了小笠原兄弟!如果这一次,他们和其他那些人再出现什么差错......那么,让他们切腹吧!”
重重地答应了一声,菊社管事站起身子出了书房。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一羽灰色的信鸽已经从菊社后院的鸽棚里飞了出去!
一双眼睛盯着从菊社后面院子飞出去的信鸽,脑袋上扣着顶翻花露絮的兜儿帽、身上披着一件破烂棉袄、腰里头还扎着一根发了黑的草绳子,手中捧着个破碗、瞧模样就像是个小乞丐的九猴儿猛地从菊社铺面斜对面的胡同口站起了身子,朝着身边差不离同样打扮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一呲牙:“还真是都叫相师哥和我二叔算准了,菊社里头这帮子家伙,真就打算趁着今儿四九城里这场热闹的当口玩花活儿!你们几个接着在这儿盯着,我这就去找我二叔报信去!”
用力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同样打扮成了乞丐模样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纷纷点头:“九猴儿哥,这要是菊社里头的人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咱们该怎么办?还去火正门堂口报信?”
“傻了不是?今儿火正门堂口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有各自的差事!真要是再有什么幺蛾子的事儿,麻溜儿的奔城南牛马市!”
“那这信鸽......”
“你们甭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