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之中,也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挂在半空中的月亮也都歪斜了老远,始终扎着个持刀警戒架势横在石川上野身边的石川横二先就撑不住那股子劲头,非但是一双跨着弓箭步的腿脚开始微微颤抖,就连持刀的右手也开始直犯哆嗦,眼见着就要掌控不住手中那把并不算重的小太刀。
冷夜之中,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起了一股子冷风,吹得地上浮土都有了些轻飘飘移动的模样。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之后,石川上野面前案几上摆着的几样下酒菜上,都已经薄薄盖上了一层灰土,眼见着就是个没法下口的模样。
也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凑巧选了个迎风的地界坐着,那越来越大的冷风裹着尘土一个劲儿地朝着石川上野的脸上扑打,片刻间便将石川上野弄得很有些灰头土脸的德行,而顺着石川上野的领口衣袖灌进去的冷风,更是叫自诩能耐受寒冷的石川上野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反倒是坐在篝火旁的相有豹与另一名精悍汉子,仗着有篝火暖身,压根也都没觉着丝毫的寒冷。眼瞅着架在篝火上烤着的玩意已然吱吱冒油、香味四溢,相有豹与那精悍汉子全都抓起了一把牛耳尖刀,一边片着烤熟的野味下口,一边有滋有味地喝起了煨得温热的好酒。
眯缝着眼睛盯着一副好整以暇做派的相有豹,石川上野只等得相有豹都把火上烤着的那玩意吃了个大半。这才冷冷地朝着拉着架势横在自己身旁、老早就要撑不住场面的石川横二叫道:“横二,撤去了那些吧!”
如蒙大赦一般地答应一声,石川上野挪动着很有些僵硬的腿脚走到了案几另一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挪开了搁在地上的蒲团,再从蒲团下边拽出来一根细细的麻绳用力一扯。
伴随着石川横二的举动,围绕着石川上野坐着的案几旁边。从浮土下面密密麻麻的猛然戳出来许多带着倒钩的尖刺。甚至还有两张缀满了鱼钩的牛筋绳网凌空弹了起来,足足罩住了方圆两丈有余的地盘。
在石川横二拽动了那根麻绳之后,坐在案几另一头的石川上野略作犹豫,也是伸手从自己坐着的蒲团左近伸手一摸一拽,七八支只有筷子长短、通体乌黑的地弩弩箭顿时呼啸着从蹲踞在案几对面蒲团旁的石川横二头顶呼啸而过,飞快地没入了周遭的黑暗之中。
扔开了手中握着的麻绳,石川上野冷冷地朝坐在篝火旁的相有豹扬声叫道:“贵国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彼此间初次见面,要商谈的也是些性命交关的事情,多一份小心防备,相爷该是能明白其中道理?”
放下了手中酒罐子,相有豹仰天打了个哈哈:“你们日本国有啥俗话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中国还有句成语叫两面三刀,拿来比对您这做派是再合适不过了!旁的暂且不论。您身后边那食盒里边.......短枪硬火、长刀家什该是一应俱全了吧?说不准还能有点什么掌心雷之类的厉害玩意备着?”
像是对相有豹的话语很是赞同。坐在篝火旁的另一名精悍汉子却不说话,只是把两根手指伸到了口中,用力打了个唿哨。
寂静深夜,在白日闹市中都能穿出老远的唿哨声,顿时顺着荒野中渐渐强劲的寒风传出去老远。伴随着唿哨声渐渐在寒风中消散,从篝火周遭光亮照射不到的地方。猛地传来了好几声短促而又沙哑的惨叫声。再过得片刻的功夫,从篝火光芒照不见的黑暗之中。踉踉跄跄地撞出来好几条身穿深蓝色紧身衣裳的人影,腿脚胳膊上全都钉着一尺多长的无尾弩箭。从那些弩箭入肉的角度、深浅看来,这些身穿着深蓝色紧身衣裳的人物,居然全都是叫人当面贴身的下了狠手?
如同没瞧见那些跌跌撞撞冲着案几方向走来的人影,石川上野面不改色地朝相有豹点了点头:“火正门中,果然藏龙卧虎!既然如此......还是用一句中国的老话来说比较合适——来而不往非礼也!”
话音落处,同样是在篝火的光芒照不见的黑暗之中,零零落落地响起了些刀剑捆绑碰撞的声音。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之后,两条身穿着浅灰色紧身衣裳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地窜到了石川上野的身边,手中抹过了一层薄薄墨汁的大太刀上隐隐透着一股子鲜血的味道。
而在片刻之后,身形魁梧的谢门神手提着一根沉重的狼牙棒从黑暗中大步走到了篝火旁,弯腰抓起了个酒罐子,将酒罐子中的烈酒倒在了肩背上两处刀口上之后,方才闷着嗓门沉声喝道:“咱没吃亏!”
打量着谢门神手中提着的那根足有三十来斤分量的狼牙棒上粘着的骨肉残渣,再看看谢门神肩头上那并没怎么沁出鲜血的伤口,相有豹多少算是放下心来,这才朝着阴沉着面孔坐在案几后的石川上野扬声叫道:“我说这位石川掌柜的,今儿咱们是接茬厮拼下去,还是痛快把咱们都要办的事由给办了?要想接茬厮拼,我火正门里虽说是人丁单薄,可好赖手里头的手艺都还能见得人,打发几个外路来的碎催玩意绰绰有余!要想痛快办事......”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石川上野已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个小巧的白瓷瓶子,轻轻搁在了自己面前的案几上:“鬼坊爪子上的毒物,可以用这个来解毒。畅罄园中那些人中的毒,又该如何处置呢?”
朝着石川上野一摆手,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扬声叫道:“我说石川掌柜的,您这真假也得算是一做买卖的不是?怎么今儿瞅着您这做派,倒像是个不识数的样儿?明白话我给您搁这儿——您调教出来的那只黑猫,加上畅罄园中那几位您大老远招来的‘贵客’,里外里可是两桩事儿!就凭着您手里头一瓶不知道真假的药,您就想着把这俩事儿都平了?”
把双手轻轻搁在了自己膝头,石川上野扬声应道:“那依着相爷您的意思,又该如何呢?”
毫不迟疑地,相有豹扬声叫道:“能解那黑猫爪牙上毒物的药先给我们拿走,药物见效了,那黑猫自然会带着您用得上的玩意回了菊社!”
“那要是你们不讲信用呢?”
“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火正门里爷们说出来的话,从来是一口唾沫一个坑、话音落地是根钉,啥时候有抹脸不认账的事儿?”
垂首沉吟片刻,石川上野猛然抬头叫道:“相爷,有件事情,我想请教您——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是日本人,菊社的势力也不是区区一个火正门能够抵挡的,您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胆子,三番五次的与菊社做对?!”
嗤笑一声,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接口叫道:“做买卖不论本钱大小,想把买卖做下去,讲究的从来就是个和气生财、细致经营!这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春的买卖铺面见天儿客如云来,可也没见四九城里那些个卖切糕、贩豆汁儿的叫这些大字号挤兑得吃不上饭!哪怕是再有能耐的人物,能挡着一条道儿不让人走,还能挡着天底下的道儿不叫我过?再者说了.......日本人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我说石川掌柜的,今儿我也送您一句话,您可得搁在心里头仔细琢磨着——甭瞅着赖皮狗能伤猛虎,且记得百兽王必镇群山!”
“既然这样说的话.......火正门是下定了要与菊社做对的决心了吗?!”
“瞧您这话说的——咱们可也从来都不是朋友,就是当了冤家又能如何?要说彼此间厮拼起来见血搏命,咱们今儿晚上可不都开了张了么?”
眯着眼睛朝坐在篝火边的相有豹看了好一会儿,石川上野猛地伸手摘下了案几上白瓷小瓶子上的塞子,翻手便从腰侧抽出了一把胁差短刀,闪电般地在自己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刀口,再将刀口沁出的血珠滴到了白瓷小瓶子里。
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石川上野只等到自己手上的伤口中滴出的鲜血溢出了瓶口,方才从怀中摸出了一条洁白的手绢,仔细地将伤口包扎起来,抬头朝相有豹扬声叫道:“没有了我的血,即使是你得到了这瓶药物,也不能治好你那位师弟的毒伤!现在,拿走这瓶肯定有效的药物吧.......既然是明确了要与我做对手,那么请倾尽全力才好,千万不要叫我觉得胜利来得太过容易!那样的话.......会少了太多的乐趣吧?”
压根都没挪动坐着的地方,相有豹只是双手轻轻一拍,一只浑身上下毛色金黄的黄皮子,顿时闪电般地从黑暗中贴着地皮窜到了案几旁,张口叼住了那个算不得太大的白瓷小瓶子径直冲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差不离是在一锅烟的功夫过后,从远处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越去越远、的黄皮子夜哭时的动静.......
双手在膝头一拍,相有豹猛地从当作了坐垫的一名日本人身上跳了起来,朝着石川上野摆了摆手:“石川掌柜的,要是您这药没啥差错,三天内您就能见着您用得着的玩意!可话还得说在前头,这回您调教出来害人的黑猫,咱火正门体恤您伺候出来一只还能入眼的玩意不容易,这才只是取了它一截爪尖儿瞧瞧。要是往后再见着这只黑猫在四九城中祸害玩意、伤人夺命......今儿晚上我烤的是只兔子,下回可就说不准真要烤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