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般的叫好声中,如同瓢泼大雨打沙滩,又似撒豆成兵围雄城,只是眨巴眼的功夫,桂老八待着的那辆大车左近,已然叫四九城中玩家密密麻麻扔下了一片大子儿,其间更还夹杂了少说几十块明晃晃大洋钱!
四九城里爱去天桥逛逛的爷们都知道,这天桥底下卖艺的好手里面,有新老八大怪。大清国咸丰、同治、光绪三朝,天桥底下八大怪是穷不怕、醋溺膏、韩麻子、盆秃子、田瘸子、丑孙子、鼻嗡子、常沙子,手里头各有各的绝活儿。
等到了民国政府在四九城中戳了杆子,天桥底下打把式卖艺的好手里面,又有让蛤蟆教书的老头儿、练滑稽二黄的老云里飞、耍中幡的王小辫儿、三根手指头能断开鹅卵石的傻王、耍金钟的没名号、数来宝的曹麻子、耍狗熊的程傻子和打扮得颇有怪趣的花狗熊出挑拔份儿!(注1)
可除了这天桥八大怪之外,其它不少在天桥底下打把式卖艺的人物里面,也有身上带着绝活儿的主儿。就像是这桂老八,生得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寒酸模样,身上穿着的一件破烂长衫也是补丁摞着补丁,怎么瞧都是一副穷酸到底、破败到家的寒碜架势。
见天儿上天桥底下卖艺,到了地头也是从不吆喝招揽看客主顾,只是自顾自在一处墙角拉开一张朽竹为骨、破布制成的旧屏风,在把一副破烂桌椅朝着屏风后头一搁,也就一脑袋钻进了屏风后边。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一阵叫人听了面红耳赤、浑身发烫的妖精打架的动静。便从那破屏风后飘然而出。
借着这妖精打架的动静引来了看客主顾,坐在屏风后边的桂老八也就慢慢开始操持起了自个儿的全挂子手艺。一桌、一椅,一折扇、一惊堂木,少说都能操演出十好几号人物行走坐卧、交谈揖让的动静。只等得围拢在那破屏风前面的看客主顾听得如痴如醉之际,屏风后惊堂木嘹亮响过一声。桂老八也就双手提着长衫下班一脚踹倒了屏风,拖腔拿调地朝看客主顾讨赏。这要不是因为桂老八那招揽看客主顾时用的妖精打架的动静太过下作,没准桂老八都能在天桥八怪里面讨得一把交椅?
眼瞅着从大车上跳下来的桂老八得意洋洋地朝着身侧周遭打赏了自个儿的四九城中玩家一个劲儿抱拳拱手,相有豹也是含笑朝着站在大车旁的易先生一拱到地:“易先生,我还得先请您饶过了我这偷瞒厮欺的罪过才好!今儿来易家庄院之前,我私底下琢磨着......怕有人在半道上使荤招儿、下黑手。这才备了这么一手见不得人的手段以防万一,倒是让易先生您当真操心了......”
含笑朝着相有豹回了一礼,易先生脸上却又回复了往常谦和的模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相爷,您这备下以防万一的路数,倒是当真不错。也都正经派上了用场!只是.......倒是巧了,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个日本人要洞炮仗来惊扰您带着的玩意呢?呀......是我话多了,相爷您多包涵......”
含笑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易先生却又转身看向了站在易家庄院门口的御手洗迁等人:“我易家庄院篱笆不严,这才招了野物乱钻!虽说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毕竟......相爷,您多加小心!时辰也不早了。您诸位还是先里边请了,预备着一会儿场面上的事由才好?还得请教相爷,您火正门中带来的那些个玩意。眼下是......”
“正要劳烦易先生赏个示下——易家庄院北边那轻易不开的小角门外,正候着昌平驼行里的几位朋友。我火正门中要在今儿这场面上派上用场的玩意,都是请了他们护送过来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相爷,都说这四九城是市井之中、藏龙卧虎,走卒贩夫、智计无当。今儿我可也当真算是见识了!您几位先里边请。我这就叫人去开了北边那小角门。”
再次谢过了易先生,相有豹转身朝着桂老八又是一揖:“桂八爷。您辛苦!”
很有些别扭地从大车上跳了下来,桂老八笑得贼忒兮兮地朝着相有豹拱手还了一礼:“我这儿还得多谢相爷您抬举——打从我桂老八在天桥底下撂地讨吃。到如今少说也得有了小二十年,从来也都没有这么多看客主顾捧着我练活儿!作艺一辈子,能有今儿这么一回......死了也值了!相爷您还有场面上的正经事由要操持,您也不用看顾着我这老碎催——咱们两便了吧!”
冷眼看着相有豹与桂老八热络交谈,御手洗迁一声不吭地转过了身子,举步朝着易家庄院里走去。而在御手洗迁身后,几名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也忙不迭地跟上了御手洗迁的脚步,却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花了颇大的气力,甚至动用了菊社潜藏在四九城中清贵人物家宅中的暗子、乔装改扮地提前潜入了易家庄院,御手洗迁等人所思所虑,不过就是要事事抢了先机,无论用上怎样的手段,也要将火正门中藏着的那些异兽图残片拿到手中!
但在潜入易家庄院之后,御手洗迁却也发觉自己想得的确是过于简单了一些?
潜伏在易家庄院中的菊社暗子,已经在易家家宅中潜藏了十数年,自问也算得上小心翼翼,轻易不会被易家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但平日里看着总是一副温吞模样、对下人也是不笑不开口的易先生,一双眼睛却像是能洞彻天机一般,总能叫潜藏在易家的那菊社暗子心生忌惮,凡事更是加上了百倍的小心,生怕越雷池一步,便临了灭顶之灾!
也就因为事事畏缩,潜藏在易家家宅中的那菊社暗子苦熬了十数年的光景,却也还只是混到了个城外庄园里小庄头的身份。偷摸着开了易家庄院里的角门、放了御手洗迁等人潜入易家庄院都已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想要做些旁的接应之事,却是绝无可能!
而满口答应会倾尽全力配合自己夺取异兽图残片的石川上野,看来也并没有想出来什么有用的法子。几十个花了大价钱的天津卫混混虽说把动静闹得颇大,但最终赔上了几十条性命,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战果,反倒是成全了相有豹在众人面前先声夺人,让火正门未曾斗赛驭兽功夫,就先得了个碰头彩!
阴沉着面孔,御手洗迁微微放缓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在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只眼睛的来岛说道:“来岛君,既然菊社的能力并不能为我们做出一些有用的事情,那么接下来的比斗之中,就必须要依仗来岛君的本领了啊!”
眨巴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面相上着实带着几分狞恶的来岛像是习惯性地伸手轻抚着深陷的眼窝,沙哑着嗓门应道:“阁下,是要用上所有的手段吗?”
微微点了点头,御手洗迁深深吸了口气:“为了能得到驭兽师梦寐以求的驭兽最终奥义,即使是豁出去名誉、财富,甚至是性命,也是值得的呢!难道你没有知觉吗?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已经越来越不被人放在眼里了呢?!”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来岛轻轻揉着凹陷的眼窝,像是喃喃自语般地接应上了御手洗迁的话头:“的确是这样的呢!黑船叩关之后,无论是甲贺、伊贺的那些家伙,还是拔刀队最后的武士们,最终都败在了铁炮的攻击之下!用电报来传递消息,要比最好的信鸽还快。最好的战马跑上一整天,也比不过汽车......如果不能获取驭兽的最终奥义,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只能在浮世绘上才能见到了吧?”
闷哼半声,身形比寻常人粗壮了不少的半兵卫很有些恼怒地低吼着看向了来岛:“哪怕是有再多西洋鬼畜发明的东西,大日本帝国独有的珍宝,也是不会轻易被丢弃的!就像是来岛君你的那只眼睛.......在不能携带铁炮的地方,谁又能防御得了你那只眼睛里的.......”
猛地转过了身子,来岛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凶光四射,恶狠狠地盯住了半兵卫:“半兵卫,即使同为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有些事情.....也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不着痕迹地横跨了一步,身穿着一件格外宽松的和服、脸上也是密布着许多细小伤疤的岸口拿捏着一副要做和事佬般的模样,微微张开了两手,挡在了半兵卫与来岛之间:“即使是有什么私下的恩怨,也请不要在现在做出些不合适的举动来吧?”
几乎同时看了看岸口那格外宽大的和服下有活物微微蠕动的痕迹,来岛与半兵卫齐齐冷哼一声,各自将目光投向了不同的方向。而御手洗迁也是慢悠悠地站定了脚步,回头看向了挡在来岛与半兵卫之间的岸口:“岸口君,第一阵......就辛苦你了?”
缓缓垂下了胳膊,岸口恭顺地地下了头:“是!”(未完待续)
ps:(注1:在解放初期,天桥还出现过新八大怪,老云里飞的儿子云里飞、大金牙、大兵黄、焦德海、沈三、赛活驴、拐子顶砖、蹭油郎,也是各有绝活儿。在现代对北京天桥艺人的记录中,这二十四人被称为老中青三代八大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