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程紫玉从面圣出来后,见不远处石桌边,那两位还在“研究图纸”。
她也顾不得周遭各种偷偷打量来的视线,上前行了礼。
“那位薛大人……人在何处?”她轻声问道。
“罗侍卫长带走了,暂时被羁押。”五皇子朝李纯看了一眼,话心翼翼,一脸不便多言的样子。
“五皇子,在下有几句话想与程姐单独。不知可否……”
李纯慢悠悠开口。他就是这么特殊的一个存在。他的嚣张来自底气,所以即便他这要求有些横,也并不让朱常哲感觉耻辱。相反他越是强硬,才更显出了他的价值,更让人错觉他是带了皇命而来,必须巴结而不是记恨。
“自然!李将军且随意。”朱常哲表现得很是谦恭,后徒了十丈外,唤过春雨话。
李纯心下暗哼,看朱常哲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赶紧滚蛋。这厮应该是惦记上他的人了。这一刻李纯有些后悔,昨晚是不是不该劝她答应合作的?
不过……
李纯看着程紫玉,见她神色少有地轻松,面圣应该很成功。她大概是卸下了什么包袱,整个人清丽无双,多了分慵懒,令人一眼便挪不开。
然而周遭眼线众多,李纯心头再欢喜,面上也只能冷冷淡淡,强压下了将她揽入怀中的想法。
“你这打扮与你极配!我心甚悦!”
程紫玉一滞,本以为他会直切重点的。
“但太好看了,以后还是朴素些。”
“……”重生后,她已经摈弃了艳丽颜色。须知以前的她,钟爱的是各种大红大紫的绚烂。她此刻身上这一身,是太后都略带嫌弃的朴素了。
“你走哪儿都引人瞩目,知道吗,刚刚亭中,你不话的时候,朱常哲看了你十七次,朱常安十三次,就连朱常珏也有九次之多。”
“……”
程紫玉又好笑又好气,想到刚刚他坐在了皇帝身边,光明正大一遍遍扫过众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帮着皇帝观察众人,哪知他是这般……酸!
李纯看出她所想,低低开口,认真中带着挑逗。
“我不是吃醋,是怕我会挪不开眼一直看你。”
“明白了。”程紫玉挑了挑眉,没好意思看他,一丝笑意却忍不住唇角漾开。
“别笑。朱常哲又看过来了。”
“嗯。”
“我是认真的。朱常哲怕是对你上心了,你注意点。尽量与他疏远些,别让他以为有任何可趁之机,他比朱常安聪明……”
“他不是对我上心,是对买卖与合作上心。”
“你没发现他对你言听计从吗?你对他不够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几个皇子里,他是各方面都最像皇帝的。他虽克制隐忍不轻易信人,但他的控制欲极强。偏独独对你不一样。”因着要守护她,所以李纯看得尤为仔细。
朱常哲一步步走来不易,他不是喜欢冒险之人,他话做事都要有把握才会出击。可今日程紫玉在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拉他下水时,他的防备只是转瞬即逝,这不寻常!他要么是放纵了心意去信任她,要么是他还没发现心意。
李纯觉得,朱常哲是个骄傲之人。只要程紫玉表现得冷淡,或许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你与他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基础是利益,所以你用不着对他和颜悦色,明白吗?”
“好,我明白了。”
程紫玉前世与朱常哲没有交集,但记得他对他的王妃极好,每每重大场合,他都对王妃照顾有加。可若仅凭与自己的两三次对话便认定他对自己有意思,程紫玉还是不太信。
毕竟她很清楚,这群皇子从骨血里都是看不起她的……
李纯咬牙嗔声:
“你啊你,被你这么一弄,今晚太后那里必定加强几倍防守。今晚我就不能去了。所以我便长话多了。薛骏那里,你可有需要我帮你做的?”
“最近几日必定不会审他,再看看吧。”她想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幕后之人引出来。
“程颢那里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个程青玉暂时被留在了潘家,晚些时候还要接受问话。程颢夫妇两人则控制在了驿站,等候排查。这事不归我管,但你若有需要,我是可以插手的。”
“倒是不用。但有一条,我要你帮忙。”
“你。”
“程家那里。朱常安的毒计被我破坏,势必气急败坏。他一肚子仇恨,想的都是要报复你我。你的软肋是我,我的软肋是程家。此刻他动不了我,我只怕他会对程家下手。
我前一阵已让老爷子抽调了人手护周全。可我在明敌在暗,我总不放心……”
“嗯。你那庄上和程家我先前便已派了人手过去护着,你若不放心,我再拨些人过去。你可以完全放心的。还有其他吗?”
程紫玉摇头。
“那么,我便走了。我手头还有些事。”
“等等。”程紫玉下了个决心。“这几日找个机会,我必须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
这些日子,程紫玉与李纯关系突飞猛进。
甜蜜来时,她却一直有个担心:自己这么古怪的来历,他能不能接受?而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前世对朱常安挖心挖肺,夫妻近四年,他会不会心有芥蒂?他会不会拿自己的两次感情来做比较?在知晓一切后,他还能如此刻一般对她吗?
这些,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朱常安这么来势汹汹,李纯却只有些零星线索,他有权利知道,且必须知道一切来龙去脉。
“好!不用担心,我绝对比你所以为的更强大。一切有我!我去安排!”
完,李纯便一颔首,与朱常哲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
朱常哲上来冲程紫玉笑着道谢。
“程姐真是我的贵人。最近只要碰上程姐,准有好事发生。无以为报,只要程姐需要,朱常哲必定在所不辞。”
“五皇子言重了。民女才是要多谢五皇子的出手相帮……”
“诶,程姐何必自谦。你心思巧捷,眼光长远,你我的买卖合作以后必定可以大放异彩。以后你我便是伙伴,切莫再生分之语。本皇子在前边石亭让人置了笔墨,你我前往一道研究一番图纸如何?”
不等程紫玉拒绝,他又道:
“父皇既已开口让开始这买卖,自是越快越好。李将军已让本皇子先拟个草案出来,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本皇子也想好好谢谢程姐,咱们有必要商量一番合作细节。还有一份薄礼,已为程姐备下。”
朱常哲到了这地步,程紫玉也不好拒绝。在一众来来往往窥视的眼神里,程紫玉跟他到了一处建在了高处的景观亭郑
簇甚好,可眼观四路,周遭可有偷窥一目了然。
“左一个‘皇子’,右一个‘民女’,这话也太累了。”朱常哲亲自为程紫玉倒了杯茶。“以后无外人时,便以你我相称吧?”
程紫玉急着推辞,而朱常哲已将他的“薄礼”拿了出来。
一只的盒子。
“知你谨慎,所以只选了个礼物,你置于荷包里便可。也算是你我合作的纪念,你可切莫推辞。”
盒被打开,里边是一颗……珍珠!
程紫玉生在太湖边,对于珍珠是熟悉的。她只一眼便知这不仅仅是颗精品珍珠,还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不是白色粉色或淡紫,乍一看是黑珍珠,然而细瞧却是罕有的墨绿,日光的折射下,有一圈圈的光晕闪动,正是流光溢彩。
这珠子品相一等,且浑圆硕大,有近乎鸽子蛋的大,拿到宫中也是绝对的稀罕,是有市无价的存在!
她这拙眼一估,这珠子拿去市面,至少是三千两往上的价!
“明珠配美人!可惜只有一颗!裸珠好,你想放在簪上项圈上皆可。颜色虽暗了些,可胜在稀罕。我一下便想到了你,因着独特,所以配你!”
“五皇子玩笑了。民女不敢收!”
程紫玉赶紧合上了盖。
“你又拘谨了!既然合作,你就该信任我!就似先前让我帮忙一样,你我舒服且自在话。这是我外祖从海盗手里打下来的,前几拿来赠予我了。可你知道的,我连母妃都没有,这珠子给我,压根就无用。祖母不爱这些东西,我难道去拿给皇后吗?”
他话中有淡淡悲哀,拳头也一下握紧了。程紫玉努力回想,记得她的母妃曾位及贵妃,但却因病早逝,难道是宫斗被害了?
“您留着吧。想来很快便有机会送出去了。”
可他却是冷笑起来。
“给我的王妃吗?呵呵,我母妃去后,我的命便贱了。在我掌控我命运之前,他们塞给我的王妃绝对不是值得我付出的!我外祖父鞭长莫及,父母之命,我的王妃,还不知是哪路牛鬼蛇神。”
他咬牙挤出了这话。
程紫玉却听得黛眉微蹙,她不想听到任何不该她听到的。这些话不该给她!
“刚刚在我父皇那儿你都听到了,回京后我便要封王。封王一般都伴着娶妻。好在父皇答应我历练,所以只要时间上够快,便能避开指婚。所以,你真的要帮我,帮我快些将这批货做出来,我好离开宫中,或者你……”
他的视线有些烫。
“您可以镶到冠上。”她打断。
“我此刻的位置,不适合。我忍辱负重,连这明珠都不适合戴。”
“您都不适合,我便更不适合了。”程紫玉微微一笑。
“那你就留着。”他看了来,“总有适合的时候的。”
朱常哲有些郁闷,这是他第一次真心为一个女子挑东西,送东西,还巴望着对方收下不拒绝。
他的指甲几次三番在掌心掐了又掐,他要让自己清醒,可他就是不争气。看着她时,他心里那些揣着从未对他人诉过的话竟是自己一句句往外蹦。
他连不该的那些话都了。他为何相信她?他不知道!可他很清楚,这是一种危险的状态。
他看着她,竟然想象了这珠子是垂在鬓边,或是镶在冠上,又或是坠在她的晧腕好看……
隐约间,他突然感觉,或许这颗珠子镶嵌到凤冠上更好看?
他被这个思量吓了一大跳,顿时回神。
他冷冷自嘲一笑,散了眉间的柔和,笑他自己的无聊。
“就是一个合作的礼物!交个朋友。丰厚的礼物但愿可以换来长久的合作!”朱常哲迅速从那古怪婆妈的情愫抽离,恢复了干净利落的谈判之态。
“你若觉得贵重了,你的利润可以多给我让一些嘛!我给我外祖那里放些甜头,自可以保证这笔买卖长长久久。待到成熟后,我找人牵线,咱们可以私下往海外走一走!走这批货也好,走些陶瓷也好!”
程紫玉目光一亮。
她是商户,知晓海外贸易挣银子。但海外贸易除了靠,最大的困难便是海盗和倭寇。
康安伯守着闽浙线足有几十年。他的水师,倭寇和海盗三方处于一种很奇妙的相互牵制又相互利用之态。
倒不指望康安伯能帮着做什么,但若能靠着他的旗号做些安全又高利的贸易,倒的确是诱饶合作。
“收下吧,我好安心些,放心,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仅仅是咱们合作开始的礼物。李将军那里,我也会送一份礼。”
程紫玉推辞不过,还是收下了。
两人谈了个大概。
程紫玉对于朱常哲很是佩服。他精明且活络,善谋多思量,的确身上有几分皇帝的影子,比朱常安要强。
大致谈完后,两人便前往主亭,潘家园子里人已经少了大半。只因不多一会儿后,晚宴又将开始。
狭路相逢,他们迎面碰上了刚从皇帝那儿过来的朱常安。
吃了皇帝一顿训,此刻的朱常安正火气腾腾。
他见二人,并未回避,正面对了上来。
“你二人,够可以,光明正大联手了?”
朱常哲却是快步上前,将程紫玉挡在了身后。
他的这个动作,更是令朱常安心火烧起。
“朱常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以为你了解她,你以为她帮了你?她在利用你,利用你对付我!你堂堂一个皇子,要被缺做刀使吗?你……”
“我愿意!”朱常哲不管他是挑拨还是真话,想都没想便直接打断了他。“只要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我不与你废话!你先让开,我有话要与程紫玉!”
“我没话跟你!”程紫玉嗤笑出声。
她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既已成生死仇敌,还得在每次缠斗之前先叙旧,每次交锋后再总结不成?她是一眼都不想见他!每次见他都想撕碎了他!
“听见了?程姐不想见你!”
“朱常哲,你这么维护她,该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是又怎样?又与你何干?你若不甘不爽,大可以去父皇面前告发我!”
空气顿时一滞。
朱常安简直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朱常哲竟没有反驳。
“那么你呢?你这么纠缠她,又是想对她做什么?”
“好个程紫玉,你竟有这等本事!朱常哲,我与程紫玉有私人恩怨,我再一遍,你让开!”
“她是我的伙伴,我自然要保护她!除非程姐要求,否则我不会让开!倒是你,程姐于我有恩,你既与她有仇,那么……那我更没理由让开了!”
朱常哲嗤笑一声。
“我若是四哥你,这会儿要善后的事应该不少吧?”
朱常安眸子一眯,咬得下嘴唇都几乎破了。他错着后槽牙,到底还是快步离开了。
朱常哲做了请的手势……
“多谢。”
“客气了!”
程紫玉倒是有几分好奇。
“五皇子不想知道,我与他的私仇,还有我今日的图谋因果经过吗?”
“我听他与你二叔一家子午后有过接触。”他本来不知,是在他的人告诉他,朱常安和程紫玉两拨人遥遥相望后他才让人去查问,一问才知,他们程家的二房出现在了宴上。只不过当时他并未放心上……
“不过后来,你他们对咱们的图纸有所图,那我便相信你!我自然是与你站在一起的!看他此刻走得匆匆,应该是为了你二叔一家的事吧?事实证明你是可信的。他们的确有鬼!你保护了我们的图纸成果!那就够了!
私仇,我与他也樱最近我与他早就撕破了脸,他还来与我扯私仇,简直可笑。至于今日来龙去脉,我不在乎!利用与合作本就一线之差,如果可以,你一定会,你不,或有难言之隐。事实是,你我都收益了,不是吗?”
程紫玉笑了起来。“是!”
所以了,李纯他是好用的!
的确,总体来,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合作。
干净利落,各取所需。
若是他们的合作能以这种氛围和态度继续下去,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你若以后想了,自会告诉我的!”可朱常哲偏偏补了这一句。
程紫玉脚步一缓。
这话……
李纯也过!
电光火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上次在扬州,去太后那儿请安时,路上碰上朱常哲了几句。她当时感受到了一丝转瞬即逝没能抓住的古怪。
可她此刻却感觉到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话的习惯,与李纯有几分的相似!
程紫玉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
“怎么?”意识到她没跟上,他扭头看她。
逆着光,他的脸看不见,可那种感觉却越发明显了。
“没什么。”
“嗯……”朱常哲微微一顿。“他对你的敌意不。你想与他抗衡,难度更是不低。他若执意为难你,你想过怎么办了吗?”
“五皇子多虑了,我不怕的!”
“我怕。”他脱口而出,随后一脸嫌弃地蹙眉掩饰。“咱们还要挣大银子,你不能出事!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需要的话,你只管找我。这个春雨,你也见过了,有需要你也可以找他!”
程紫玉自是谢了又谢。
然而朱常哲的脚步却是慢了又慢,他被心头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一个无饶角落里,朱常安狠狠一拳砸到了树上。
朱常哲和程紫玉,一个蜜合色,一个淡紫色,迎着夕阳,对视着,笑着,一起越走越远……不出的相配!
两人连头都没回一个,可他的心头却弥漫出零点酸涩,渐渐蔓延!他愤怒,他不甘,他浑身不上来的不爽快。
前世今生一波波的记忆冲击着他,老让他迷茫。他不愿承认,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嫉妒了!
上一世在他手里苟延残喘的女人,这辈子却跳出了他的五指山,飞得又高又远,他完全控制不了,不不,他就连追都追不上,如何与她斗法?
上一世,他近在咫尺的胜利只因着她而功亏一篑,可这一世,捷径摆在面前却如堑一般难以逾越!
她几乎对他了如指掌,他的人,他做过的事,甚至他的弱点,他的恐惧,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还找了帮手。太后依旧帮她,父皇也开始倾向她,朱常哲,李纯,似乎都在围着她转……
此刻的他,比上一世几乎还要不如!他连她都斗不过,他连她都拿不下,如何去夺皇位?
所以,这块前程上的绊脚石,便只剩了两种处置。
要么,踩上去!要么,踢开!
不,不,她本就是他的东西,他为何要拱手相让?为何要便宜他人?得不到,就毁掉!他要想想,他要想个法子去……
寅时,晚宴继续。
程紫玉依旧坐去了老位置。
与中午不同的,是王玥的身边多了个指点饮食的老嬷嬷。而文兰则时不时冲程紫玉一笑。
“听我醉酒后,一下午好戏不断。”
程紫玉笑而不语。
“你可不够厚道,有戏也不早些告诉我。你若早些,我也能帮个忙。”文兰举杯上来撞了程紫玉的杯。
“你知道吗?萧欣被萧老太太遣送回去了。她那般丢人,老太太气得不校萧家还指望再出个王妃或者将军夫人呢,结果非但没讨上好,还连累了太子妃,太子那里都不好交代了,这不,萧欣是萧二夫人亲自送回京的!”
“你消息倒是灵通!”程紫玉还不知这事。
“哼。”文兰蹙眉一整杯下肚。“是灵通!谁叫我倒霉,染上的男人就好管闲事呢?”
程紫玉了然。她也想到那日船上她第一次露面,朱常淇唯恐下不乱的人模样,倒是有些为文兰感到可惜了。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纵然再尊贵,也改变不了鲜花插了牛粪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