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夏芩觉得,绣绣君作为一个案册正名的“妖人”,果然很妖,就连那拒绝人的方式都那么妖,赤·裸直白得让人都不好意思听。
她答:“不会,”又道,“他答应了?”
绣绣:“没。”
夏芩:“……”
宋绣绣微笑:“他说他还有老母需要供养,所以不能全部给我,他只能给我一半财产,外加……他的命。”
夏芩不禁微微一颤。
“他的命……”绣绣君又开始启动又哭又笑的模式,泪流满面,“……就这么狗屁不通的话,我竟然……答应了,哈哈哈……”
“……”夏芩头皮发紧,她虽然喜欢美人,可是这么疯疯癫癫,涕泪满脸,一口粗话的美人,她还真是不能消受。
就在她刚要劝美人先休息休息明天再谈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慧心,慧心告诉她:“寺中来了几位赏梅的贵人,知客长者让师姐你去招呼一下。”
夏芩瞄了瞄旁边,绣绣君早已涕泪全收,又恢复那副矜贵妖娆的美人形象。
于是她朝慧心点了点头,两人相偕而去。
离松山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梅林,据说是由最早的那位隐士留下来的,每到梅花盛开的时节经常会吸引一些文人雅士来此逗留,这些她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在这么个天儿,还真有人来做踏雪寻梅这样的事?
而且,招待客人什么的,不一向都是长袖善舞的知客尼做的事吗?
她一边走一边问慧心:“来的客人很多?”
慧心:“没,就两个,还有一位是仆人。”
“……”夏芩问,“知客长者很忙?”
慧心:“也不是,知客师傅特意让我来找你,她说,你和知县大人比较熟……”
夏芩脚步一顿,险些栽倒,慧心急忙住脚,奇怪道:“怎么了?”
夏芩没有回答,目光渺渺茫茫地望过去,在那阑脱去叶子的修竹旁,站的不正是慧心口中的人物?
他身穿湖色大氅,发带飘拂,单单往那里一站,便让半天天光为之失色。无端地让人想起一句诗的形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特别当他微笑着倾听别人说话时,当真是煦如暖阳,和如春风,就像……另一种面目的画中君。
可是,夏芩却知,那不过是个假象。
她全身发紧,踯躅着走近,身旁的慧心早已先一步离开,那边的知客尼对她使了个眼色后,也引着知县大人的仆人去采那传说中煮茶的梅花雪了,她在知县大人身前几尺远的地方远远站定,略显局促地恭谨道:“外面天寒,请大人到禅房一坐吧。”
待到了禅房,却觉情况更加尴尬,于是不自在道:“大人稍坐,我去提一壶水来。”
谁知刚抬脚,便听到身后的江含征慢悠悠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夏芩心中一抖,僵硬地转过身来,僵硬地微笑:“大人说哪里话,慧清只是去提水,不是要逃跑。”
江含征不置可否:“不辞而别也是你松山寺的作风?”
夏芩心中又是一抖,沉默片刻,说道:“因为慧清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大人,所以无颜再面对尊驾,提前离开了。”
江含征:“那现在就有颜了?”
夏芩:“……”
她算是看明白了,该县令是存心想噎死她,以报她那一句话之失,其心胸何其窄也!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没,是知客长者让我来……”
江含征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从袖中摸出一包银子来放到桌上,道:“这是你协助周兄破案,周兄特意嘱咐我赏赐你的,结果你跑得太快,都没来得及领。”
夏芩心中五味陈杂,连忙后退一步,说道:“周知府之前已经捐助过寺里不少银子了,慧清为破案出些力也是应该的,怎能再多收其他赏赐?这笔银子慧清不能收。”
江含征貌似很认真地想了想:“也是,”坦然地把银子收回袖中,“既然如此,那这笔银子就是本县的了。”
夏芩:“……”
江含征:“既然周知府捐助银子可以驱使你为破案效力,那本县捐助银子也同样可以了?”把放回袖中的银子又掏到桌上,“这是本县捐助你寺里的银子,以后你要随时随地为本县的案子效力。”
夏芩:“……”
她看着桌上那备受折腾的一包,心情当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斟酌片时,说道:“捐助是功德,不是买卖,恕慧清不能答应为此银子卖身,”看着知县大人略略挑起的剑眉,垂眉敛目,“慧清不懂破案,只偶尔会帮羁留不去的亡魂超度,这其中或有涉入案件当中的,如大人有用到慧清处,慧清愿尽绵薄之力,不论有没有那些捐助银子。”
知县大人眉毛挑得更高,但仿佛终于是满意了,懒洋洋地站起身,说道:“你为亡者超度,本县为亡者伸冤,说到底不过是殊途同归。答应就答应了,非要啰嗦那么一大篇,当本县的耳朵是租来的?梅林在哪儿,都耽误本县赏梅了。”
夏芩:“……”
摔!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把知县大人送出门,殷殷指出梅林的方向,然后保持着恭谨的姿势,目送知县大人离开。
单从外表上看还真有点“千里送情郎,依依不舍去”的架势,如果忽略了颊边隐隐跳动的青筋的话。
变相君飘到她的身边,严肃道:“莫要被他的皮相迷惑了,他不适合你。”
夏芩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匪夷所思地指着自己:“迷惑?我?你的头是不是摔下悬崖时摔坏了,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变相君面色不虞:“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的皮相确实很吸引小姑娘,你也没有多大。”
夏芩简直都要为他的智力叹息了,说道:“我是没有多大,可是我遍览美色,不要说画中君和绣绣君那样的,就说你,哦,不是说你现在的样子,就说以前的样子也很俊美呀,并不下于他,他虽然不错,但远没达到迷惑人的程度好不好?
再说了,我是个出家人,看什么皮相,我更重才德好吗?而知县大人……我是没看出来他的才德在哪儿。”
变相君:“……”
不知想到了什么,飘然悬浮的男子面上不易察觉地起了一层绯红。
回到寺中,琴音渺渺,夏芩寻声望去,却见画中君正在那阑修竹旁弹琴,虚幻的场景在他身后铺开,万竿修竹青翠欲滴,上面露珠莹然,光影跳跃。
画中君朝她微微一笑:“小伙子来过,你们和好了?”
“……”
夏芩觉得,“和好”这个词,着实不适合用在她和县令大人的关系上。
刚要解释,画中君又道:“小伙子不错。”
夏芩终于忍不住了,问:“哪里不错?”
画中君笑道:“相貌不错。”
夏芩:“……”
她不禁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深深地绝望了,无言地扶着额从他身旁走开,直接去了接鬼室。
室内幻境依然,宏大的幻境如一卷流转的画面在眼前铺展,绣绣君驻足远望,目光杳渺。红色的大氅在他身后曳开,曳成一片艳丽的流霞。
夏芩无心欣赏美人风姿,径自道:“你答应了田五畴后,新婚当晚发生什么了,我需要真相,戳破这个虚假的人世。”
绣绣君瞟她一眼,却没有生气,静了片刻,徐徐道来。
大红双烛,凤冠霞帔,他坐在簇新的婚床上,头上遮着红盖头,既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忐忑不安,心中只是一片虚妄的平静。
终于,有人进了门,有人坐在了他的身旁,有人挑起了他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他看到青年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也看到了青年眼中的自己是如何艳丽夺目,风华惊人。
“绣绣。”青年喃喃,如坠入一场梦幻,抬手轻轻地抚摸他的面庞,目中是刻骨的迷恋。
他嫣然一笑:“夫君与妾共饮一杯交杯酒吧。”
而后在青年灿然凝视的目光中,他巧笑倩兮地执起酒壶,倒入酒杯,走到青年身旁,偎入青年的怀中。
“第一杯,绣绣先喂夫君。”
灵巧的笑声如百灵呖啭,让青年意乱神迷,不自觉地搂紧了他。他把酒倒入自己口中,却转瞬对上青年的口,密密地哺了过去。
气息紊乱,醉颜酡红。
他看到青年眼中升起的火热的渴望,却仍是不疾不徐,巧笑倩然:“现在该夫君喂绣绣了。”
青年配合着他,饮下一口酒,而后对准他嫣红的唇缓缓度了过去,下一刻便是如吞噬一般急切而密不透风的吻。
一壶酒就那样饮完。
不要问他们的新婚之夜是如何蒙混过关的,青年本就饮了很多酒,再加上他精心准备的一壶,早已神志不清。
唯口中还不停地喃喃着:“绣绣,绣绣。”
他唇角勾起,笑意深深,抬手探入青年的衣襟,在一声接一声缠绵蚀骨的“绣绣,绣绣”的呼唤声中,缓缓地俯身向下,倾力给了青年来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感官盛宴。
为他们的新婚夜盖下一枚名副其实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