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夏初菡回到官署,等了好久没有等到江含征回来,倒是琴音中间回来一趟,看到她,惊叫一声:“哎呀,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来,看到她,惊叫一声:“呀,你在这里!”
飞快地转身出门。
夏初菡:“......”
默默垂下一头黑线,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乌骓马待得久了,也染上半人半马的特性,不然别人看到她怎么都这副德性?
虽然很想去照一下镜子,但她现在莫名地对照镜子有些心理阴影,所以生生忍住了,想起刚才两人的反应,就猜测是不是江含征出了什么事,心中隐隐的开始焦虑不安。
没有多久,脚步声急急传来,夏初菡抬头看见,连忙迎了过去,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江含征一把抓住,上下打量,询问,“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附近等我,你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担心?就怕你......”
突然住嘴,两颊紧绷,神色严厉起来,灯光下,他俊脸发白,握着她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在害怕,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击中她的内心,他在害怕......
她的心不由自主揪了起来,隐隐发疼,她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是大人,周围又有那么多人,能有什么事?而且我记得回来的路,就是不记得,打听一下也可以回来,完全不必担心。”
这就是她和普通女子不一样的地方,哪怕她还不到十八岁,哪怕她并没有独自出过几次门,可是她并不慌乱,也不会被动地在原地等待,无论什么事。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地有些气馁,还有些难受,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难受。
今晚的江含征话特别少,也不像平时那么逗她,夏初菡自觉自己让夫君大人担心了,便主动过来表示体贴,他要写字,她便磨墨,他要擦手,她便递毛巾,哪怕他只是肃着脸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她也充满爱意地暗送秋波,终于,夫君大人忍不住了,把她抓过来一通深吻,最后毫无意外地吻到了床上.......
唔,对于某些生物,床总是终极目标......
年假一过,江含征便带着夏初菡和琴音开始了新的巡察旅程,因为没有突发的案子搅扰,所以他这次是按既定的路线一站一站走过去的,水路乘船,旱地乘马,时而客栈,时而驿馆,因着身边有佳人相伴,所以他不但不觉得辛苦,反而愈发兴致盎然。
夏初菡也有相似的感觉,自下山以后,她的视野仿佛陡然开阔起来,虽然也听了一些不太好的案件,可是,能走这么多地方,能看到这么多的不同风物,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好像生命也随之丰富起来,心胸也为之宽阔起来,想一想,她是何其幸运,她做到了很多女子终生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有生之年,能有这么一段经历,她不枉此生。
车子刚刚停下,便看到一名男子被旁边的店铺丢了出来,男子从地上弹跳而起,对着店铺大骂:“小爷是付了钱的,你妈的不给东西还把小爷抛出来,你还有理了你?”
店铺伙计双手交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你付过钱了,钱在哪里?你这都是第几次了?你白吃了咱们店多少糕点,让大伙儿评评理。我们掌柜的说了,如果不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早把你送官府了,由得着你在这儿叫嚣?快走,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说完,转身回店。
四下里指指点点,纷纷述说男子的不是,下车旁观的江含征和夏初菡也听出几分缘由,该男平时游手好闲,素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大家对他都是防贼一样防着。但这些天,他突然开始正经地付钱买东西了,但东西到手后,他付给别人的钱却是转眼就消失......
男子犹在人群中求支持:“我付过钱了呀,我明明已经付过钱了嘛......”那哭诉怎么看怎么作态,众人纷纷摇头不屑,指点一阵,也就散了。
男人灰溜溜地离开。
江含征和夏初菡沿街走了一阵,眼看日已正午,江含征便决定先回驿馆。正要找人打听一下路,便看到两名男子在那里撕扯扭打。瘦小的男子被强壮的男子揍得两眼乌青,躺在地上嗷嗷乱叫。
江含征皱着眉,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强壮男道:“这位老爷,小民是这间的屠夫,姓毛,年前拼死拼活为人杀年猪,好不容易积攒下几钱银子,想存些老婆本,却不想被这厮给偷摸了去。”他指了指地上的瘦小男,咬牙,“请这位老爷给俺评评理。”
地上的瘦小男抱着腿叫道:“什么你的银子,明明是我在地下挖的,无主的东西,谁捡到是谁的,凭什么就说是你的?”
毛屠夫闻言暴怒,举起拳头又要打,江含征连忙制止住了他。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给他们做了一个评断。
原来此屠夫存了钱后,放哪儿哪儿都觉得不放心,便把它埋在了墙根下。瘦小男与他比邻而居,两家只隔着一堵墙,墙年久失修,倒塌,瘦小男清理土墙时便挖到了意外之财。
纠纷一点都不难断理,看那银子上的油迹,看那钱袋上的记号,江含征把钱断给了毛屠夫。
瘦小男垂头丧气、嘀嘀咕咕,周围的人却是一片叫好声,大抵,这瘦小男平时就不得人心。
夏初菡照例是想给夫君大人点个赞的,江含征却若有所思,眉头微蹙道:“你说这样的事,咱们这一路来遇到过多少回了?”
夏初菡不禁一愣。
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被人扭打着送向官府,原因是男人抱着一笔银子去赌钱,结果,中途输给别人的银子却不翼而飞......
第二次,看到两个女人当街扯头发,原因是,其中一个女人竟然偷偷在墙上凿洞偷窥别人的房事......
第三次,小伙计偷了东家送给别的女人的首饰,结果不但自己被赶走了,还酿成了一场后续的家庭矛盾......
至于第四次,第五次......
连夏初菡都觉得,这一路来,他们遇到的鸡毛蒜皮好像太多了。虽然有的事情江含征插手了,有的没插手......
刚到驿馆,又看到一出小插曲,一个女人正扯着一个男孩打屁股,男孩扑腾着两只脚,直叫:“我没有偷钱,是我看到一个人往院子里撒钱,我捡的,我没有偷钱!”
另一个男孩在旁气愤道:“你胡说,那是我存来买笔墨的钱,你竟然都买了糖葫芦!”
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嘟着红红的小嘴奶声奶气道:“糖葫芦好吃!”
一时间,女人打屁股的巴掌更响了,一边打还一边骂“小时候就说谎长大还得了”的话,男孩哇哇大哭。
因为打得专注,连江含征一行人来了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从屋内走出一个男人,看到江含征,微愣,两下里都有些尴尬。男人低声喝止住了女人,然后朝江含征拱了拱手,把女人孩子叫进屋里。
江含征也拱手回礼,待走得远了,低声对夏初菡道:“将来我们有了泼皮男孩,你也会打他屁股吗?”
“......”腾地一下,夏初菡的脸红了。
此时虽已入春,天气尚寒,夜长昼短,仿佛才吃过午饭,暮色就上来了。
夏初菡照例在饭后散步消食,刚走出院子,便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财神哥哥,财神哥哥,你怎么不撒钱了呢?”
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道:“怎么,还没被你娘打够屁股?”
男孩哼了一声:“我娘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我把妹妹叫来了,她可以帮我作证,是不是妹妹?”
然后便是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哥哥,什么是作证?”
男孩:“就是我没有偷钱,而是从财神哥哥这儿捡的钱。”
小女孩似懂非懂:“哦。”
男人懒懒道:“今天我不撒钱,我给你们看一个更好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男人粗喘和女人呻.吟传来,女孩疑惑道:“哥哥,镜子里这两个光光的人在干吗呀?”
男孩同样不解:“在打架吧,就是为什么脱光了衣服打?”
男人的笑声隐晦而不怀好意:“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那你们晚上不要睡觉,偷偷看你们的爹娘就知道了。”
夏初菡心中一跳,快速走到假山前面,就见一个绛袍男人慵懒地斜依在假山上,手中拿着一面类似于镜子的东西,而镜面却如水波颤动,上面上演的正是一幅让人喷血的活的春宫图。
两个小娃正在全神贯注地指点讨论呢,蓦然看到她,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番,然后手拉手跑掉了。
夏初菡走上前,说道:“为何要戏弄小孩子,你是谁,你滞留世间,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愿意帮你传达。”
“呵。”男人哼笑一声,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遥望暮色沉沉的天空。他面容白皙俊秀,脸上有几粒浅浅的白麻,斜依在假山上的姿势随意慵懒,而眉宇间却笼罩着浓浓的厌倦和死气。从夏初菡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以及领口间露出的性感的喉结......她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听说过那个故事么?”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声音从暮色中传来,如一缕柔风低回,“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死去妻子的男人,做了继任的王后。她非常在意自己的容貌,每天都问镜子:‘镜子,镜子,谁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而那面镜子每天都忠实地告诉她:‘你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
天底下美丽的女子那么多,美丽各式各样,人们的口味各有不同,即使再美的女子,也没有人敢说她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可那面镜子每天都会这么告诉她,你知道为什么么?”
夏初菡没有说话,而男子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说道:“因为那面镜子中封着一个爱他的男人,她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样子,就是男人眼中她的样子,镜子说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是因为在男人的眼中,她是最美丽的女人。“
夏初菡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寒意。
男人道:“你问我是谁,恐怕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能看见别人,别人却永远看不到我,我就是一抹影子,封在镜子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