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说起新坟缘由,瞿家小儿是瞿家长子新添的第三个儿子,落生只一生零四个月便因吃风惊厥夭折。山西风俗孤身的对家族运势不好,所以当地盛行嫁殇婚,俗称配阴婚!”
“许多新丧了女孩家的都要连夜守着,生怕被掘了坟拉去配婚。市面上寻一个合适的常常比娶一个活人花费还昂贵,所以瞿氏家族花了重金,觅得一个一十三岁得了女儿痨的女孩同自家子孙成婚合葬,令他小儿人生圆满。发出异响的正是这女孩棺椁,打开来才发现……”
周彦邦故意卖关子,停顿下来。
“发现什么?快说,快说!”苏锦紧张极了,瞪着眼睛只等他说下去
“这女孩儿确实没死,棺椁板材上一条条抓痕就是她所为,指甲磨平抓出了血……”
“啊!为何、为何会这样?”
哎,悠悠叹气,方说道:“她自幼失怙,母亲改嫁。她便寄养在叔父家中,婶子多嫌着她。肺痨是真,但却没有死。瞿家的重金让她婶子起了谋财害命之心,给她灌了蒙汗药想她埋了也活不成,谁知她竟熬到今日还不曾死透。可惜的是,重见天日没多久,她便真的死了。”
“真是可怜,哎……”长叹一声,不由得想起自己身世,泫然欲泣:“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那滋味……”
“高家对你不好?”
摇头不语,他了然,不说便罢。“呼”银烛熄灭,整个屋子突然黑了下来。
苏锦立刻惊慌失措,叫了起来:“吹灯做什么,我看不见了。”
你说做什么,当然要做点什么!
不由分说侵身上前,将她钳在身下:“你今儿又耍无赖,叫走不走,姑母大人也被你拉下水。你来时车上如何说?还说谢我,就是这般谢我?”
“你才无赖,你故意,编这劳什子戏本子唬人。”
清口白牙的还嘴,却、却……娇嗔可爱!
倏地攥住她扑腾的玉手,贴着脸颊耳鬓厮磨的求证:“我问你,你心中是否只我一人?”
“当然不是。”
“大胆!我身边你还敢想他人?”
“还有我父亲母亲姑母姨娘若男……”
如此算来,你家先祖都说上去!被她逗乐,摸上腰窝捏了一把子:“牙尖嘴利,你就该掌嘴。”
此起彼伏声响起,掌的却不是嘴……
先是怪叫一声,紧接着大爷说了声‘不许动’。后面就是夫人嘤嘤宁宁的,像是哭又像猫呜咽。再后头哼哼唧唧的,好像又乐了起来。夜静十分,听的真切,四个丫头吐舌瞪眼,面面相觑。
林初兰不以为然,带着四个丫头守在外间,预备着他们要水。只见她来回踱着步子,嫩脸夫妻初尝人事,青春年少自然干柴烈火,左不过就是那些事儿。倒不是臊不臊的,早点有了身子才是正经。想着这次能中,姑奶奶和她心中皆了下一桩心事。
银瓶捧着大黄铜盆放好水,银鹊端着捧盘中放着洁白棉布巾帕、茉莉花玉荣皂。宝芷红漆捧盘里放着干净衣物,胭脂红肚兜、亵裤、从内到外里衣内衫。宝茗捧着茶盘中两盏香茗,周彦邦的金骏眉,苏锦的甜水茶儿。旁边白釉瓷碟子里放着茶香片,预备着香口、解苦。只预备一时叫人,立时就能进去伺候。
“银瓶,银雀~~~~”
果然,只听大爷闷哼一声,刚没了动静,夫人就开始叫人。丫头们立刻忙起来,银瓶拎茶吊子赶紧兑上热水,下手搅拌试温。嗯,不冷不烫,刚好。和合二仙抱鱼捧莲绣花门帘轻掀,鱼贯就要进入房内。
“再等等,都且别动。”
啊……这,虽说夫人是主子,可谁不知,林妈妈的吩咐比夫人还硬气。停住有那么一会子,里面的人急躁起来:“在做什么,还不进来等什么?听不到吗?”
林初兰还压着不让动,正是神仙打架,小鬼倒霉。宝茗怯怯的打探:“夫人急了只当咱们差事办的不好,左右怪不到妈妈头上。发起火来,受难的还是咱们……”
“姨娘,放人进来!”
嗐,这死丫头!早知不是丫头不听使唤,是自己拦在头里,现在直呼起幕后之人。她百伶百俐的心都用在了这上头,不过是让她等会子再洗,偏不听,就不听!一会子都挨不过!罢罢,烦躁的摆手,银瓶、宝芷几个丫头得了大赦一般,赶紧入了房中。
一番擦洗更衣收拾停当,而后漱口揩拭。宝茗忙双手奉上茶盏,钧窑冰裂纹是爷的,粉彩吉祥番石榴花是夫人的。周彦邦刚捧入手,苏锦就凑了过来。她自然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可偏要去试他的。想吃?只得捧杯先予她尝。
“嘶~~~”眉头皱起,面露痛苦神色。自然,他爱喝酽茶,熬的浓浓的茶汤子,苏锦不禁苦的皱眉。
许是肌肤之亲,身体的契合,两个人走到了这一步,双方已无丝毫保留。促使苏锦敞开心扉,多了几分放肆,少了先前的拘谨抗拒。她又好动,只是不睡,绣被翻来覆去间,一阵阵云鬓香风传入鼻间,沁入脑髓。偏挨着他耳旁,喋喋不休的好多话。
“‘鹳雀楼西百尺樯,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崔处仁同你一样进士及第,深得皇上器重,死后授予尚书。鹳雀楼在河东府,你当时在大同府,两处有多远?’
“‘田园经雨绿分畦,飞盖闲行九里堤。拂袖清风尘不起,满川芳草路如迷。’想来山西也是好地方,这里说的是哪里,你去过吗?’
“‘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雁门关在哪?山西这么多好地方,可惜不能去看看!’
“‘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翠娥婵娟初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李义山就是个轻浮之人,他游并州少不了狎妓助兴,才华虽有,人却看不上。’
好家伙,人不大口气不小,对李义山评头论足,诗仙听到了恐怕棺材板压不住!
周彦邦心中罕甚是讷,先上来不是要睡的吗,如何现在又精神抖擞?半夜里,难不成还要同她谈诗论经?成天介光想着出去!嫌她聒噪,遂闭着眼睛佯装睡去。任她在身边嘀咕个不停,说十句未必能答一句。
“嗨,嗨。”见他不理,她反摇他:“壬寅八年闰月,我父亲奉旨亲查考整顿山西吏治。回来时,给母亲和姨娘带了几方潞州花软缎的帕子,给我带了一个妆奁匣子。那匣子可漂亮呀,漆黑光亮,面子上雕了一朵渐层大朵牡丹,父亲说是平遥顶有名的推光漆器。只是、只是后头跟着我东搬西挪的,不知道放在哪里,许是丢了……”
“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好多物件四处遗失散落。只记得有一种杏脯子酸甜开胃,吃了好多,牙都酸倒了……”
说到伤心处黯然神伤,又立刻用高兴的事情遮掩:“你在那儿呆过的,还有新鲜的说予我听听。”
周彦邦忽然翻身,猛然间的面贴面,猝不及防把兴头上的苏锦唬了一个哆嗦。
“岳母猝然谢世,是何缘由?”
愉悦的场面顿时冰冻,空气凝固,沉默,长久的沉默……
哎……
“太医说‘病起于过用,积病过甚,继而胸痹’。开始以为是姑母的事情,劳了些许神,实则是忧心父亲。北方战事,朝中党派林立,父亲政见备受排挤,寝食难安,日夜难眠。加之家中事务冗杂,几处凑到一起,母亲每常不寐,几番心口疼,都只当气恼思虑。姨娘说晚间还用了些汤饭,夜间听到砸床声,大夫到时脉都没了。
正是无巧不成书,合该那晚巧,父亲与阮大人相谈甚晚,往日再晚都要回房,偏那晚就宿在书房。我还在姑母家小住,等我到时,家中帐幔灵堂都已布置妥当,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母亲如睡着了一般,喊她摇她总不醒……”
“嘀嗒,嘀嗒”更深滴漏,寒风怒吼,一丝落寞,一丝凄凉。
夜帐中,氤氲低回的芳香缥缈而来。五色绣球穗子安安静静的悬在帐幔上,帷帐外烛光映衬着红色鸳帷,密闭的空间内苏锦的脸红彤彤。记忆闸门被打开,痛苦如江水般宣泄而下。许多年没有谈起,她以为是忘记,实则是她怕想起!尘封的记忆丝毫未见褪色,苏锦有些哽咽。
“《灵柩》中说‘真心痛,心甚痛,旦发夕死,夕发旦死,脉微欲绝’,想来岳母多半是此种症候!俱往矣,算来今年六月里是岳母整年祭。城外东北十里妙华寺乃我家营建香火院,家中祈福祷告,寄名打蘸均在那里。到那日我陪你去那寺里去捐些香油钱,给二老供长明灯。你要点多少就点多少,请僧人经幡水陆做一做,虽未曾谋面,也是为婿的一点孝心。”
说罢,伸手弹掉香腮泪珠儿。一缕温情,一丝暖意,熟悉的感觉弥漫心底,多久没有的体会!
她身嫁进来,心却从未入他门。虽然唤着父亲母亲,实则在这里没有感受到亲人的爱。他们不是她的亲人,她的亲人只有姨娘和姑母,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他……
她的丈夫冷面郎君周彦邦看似不言语,心中极其透亮儿!不得不说他是个聪明人,她虽记得,却不是时时记得。可他的了解,却能方方面面安排周全。从他这里她似乎又重新感受到了,父亲身上久违的安全感,和哥哥眼中的细腻。
她在这个家中有亲人了!
想着想着哭起来,泪痕未干,复又莞尔:“你有时候让人恨的牙痒,有时候也体贴,真是不懂你!我母亲得了你这个贵婿,九泉下也闭眼了。只是阎罗面孔,她不喜欢。你若笑一笑,她便更喜欢了……”
说着就上手,捏着腮撑起唇,强逼着咧嘴,他的脸硬生生被摆弄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苏锦乐不可支,自家躲在被中‘咯咯咯’笑的停不下来。
“你就该治。”
周彦邦呼喇把被子一蒙,密闭的空间内,四目相对,五体交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