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的日子当真是静好,公公关心,婆母体谅。请安不用,问好不需。就是要来,人家也嘱咐‘躺着去躺着去’,喊着丫头扶她回。真真是啥也不用操心,除了养胎还是养胎。
阖府都盯着她的肚子,身为丈夫的他,更是重视的不得了。无事就盘在她房中,动不动就请太医。
外头讲他们恩爱,少不得有嫉妒眼红的,头一个就是高盼儿。
经孝廉一事,虽被整治的怕了,人前对苏锦端茶捶腿,说话都不敢大声。人后却是搜肠刮肚的诅咒,背后骂的一个叫难听。
“他是你一人的汉子?只你一人养孩儿?只你肚子里金贵,人都没大过肚子?还不是瓜熟蒂落,能养二十四个月?能是龙宫太子不成?”
“自有了肚子,太医像是长在家中一般。咳嗽一声,风迷了眼也紧着请太医。也不知真假,非要被男人捏捏手腕子才能好。一张嘴两个眼的还不知道是个甚,能不能养下来尚未可知。一天天张致的,呸!”
当然不敢大声,蛆虫一样,躲在阴暗里诅咒。正是人前有多卑微,人后就有多卑鄙。
哪怕她放过她们主仆一马,哪怕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哪怕墨雪都没离了这府上。她们只怨她惩治,只怪胡氏挑唆,时刻想着报复。
这种人,用苏文茵的话说‘能给巴掌绝不给糖’!
高盼儿是精明而乖觉的,墨雪的回来求周彦邦没用。她就亲自带着墨雪跪在苏锦面前,痛哭流涕,痛心疾首,痛陈自己的罪恶,决定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信?还是不信?
苏锦终究还是心软了,她的是非观里始终都是,积怨成祸,积爱成福,求仁存善,治病救人。如果能让她知错悔过,那善莫大焉。
可她忘记了人性,忘记了姑母死前的交代,窥不见人性的幽暗。
她不知道高盼儿心中对夫人名头的极度渴求,作为利益对立面的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怎么可能一团和气?
是命运,是天意,她要为这个妇人之仁付出惨痛的代价。
妇人之争从不在她心上,丈夫的体贴和细心却是有目共睹的。
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家里补品堆到眼前,可她总是兴致缺缺。看到她用茶汤子泡饭,口中含着杏脯,他就头疼的脑仁子要炸了。
怎么办?吃的少,吐的多,人瘦的风能吹走,不行啊,这样不行啊。
要想办法让她多吃一些,犹如家国大事,这是他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他从不吃零嘴,街上的糕饼铺子看都不看一眼,可他就愿意为她试一试,也许爱吃呢?这不,就带回家了。
白瓷碟子里码放着几个还温着的酥饼,他给她带蟹黄酥,周彦邦下了朝竟然给她带了街上的蟹黄酥!
苏锦的眼睛都瞪圆了!捻着酥饼左瞧右瞧。
“这、这是给我的?”
“当然,不喜欢?”
不不不,非常喜欢。好吃,好吃呀,真好吃呀,从没觉得这样好吃!
一口咬下去,酥皮的脆香,蟹黄的鲜美,两种美味的碰撞,口齿留香,好吃的要升天。苏锦吃的大快朵颐,简直要嗦手指头。
瞧她馋嘴的样子,周彦邦甚是欣慰。心里暗自决定,明儿多买一些,吃个够。
“祖宗,就馋死了吗?不能吃呀,横胎!”
林初兰劈手夺了过来,一句横胎,扫了两个人的兴。
他二人皆茫然,什么?还有这说法?
“横着走,就是横胎?”
“对呀,吃兔肉三瓣嘴,吃羊肉羊癫疯,西瓜也不能吃,见红。”
林初兰珍重的捧着一个小粉瓷盅子,小银汤轻轻的装出一口,笑吟吟的喂到唇边。
“这才是你该吃的,当归党参虫草花炖的烂烂的鸽子汤,油都撇去了。这个好,吃这个,快,张嘴。”
啊?啊啊?我的蟹黄酥!吃的兴头上,生生夺了去,简直是虎口夺食,苏锦当即炸毛。
“对?哪里对,对什么,什么跟什么呀!照这样说,吃鸽子孩子还要长毛呢!姨娘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快端走,把酥给我。”
“呸呸呸,胡说胡说。都是老话,肯定有道理,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得!一块酥,两个人吵的一个气鼓鼓,一个红着脸,怎是这个结果?女人真难懂。
周彦邦最头疼妇人吵嘴,最不善调停妇人争执,叫他怎么办?
索性,交代下人,走走走,带她出去。
林初兰急的呀,前头绕到后头的跟着劝。
“爷,爷您不能纵着她。她如今一个身子两个人,外头东西不洁净,您不用理她,气过了就好了。来来来,一鸽胜九鸡,咱们喝汤。”
喝什么汤,苏锦猴儿一样紧跟着他,出了院门林初兰还在喊。
“不吃腥膻的,忌生冷,别去人多的地方,仔细碰着。天爷,就不能等孩子落生了再吃,就馋成这样?要命了,身子才好些就往外跑,丫头忒不听劝,我到老爷夫人面前去告状!”
告去告去,父亲在才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苏锦捂着嘴笑,只当听不到。牢牢的栓住他的膀子,两人好的黏在一起。
好事发生的太意外,愿意带她出去逛,千载难逢呀!
洒金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贩夫走卒,车马人流,摩肩擦踵。她挽着他的膀子,兴奋的四处张望。眼睛忙嘴也忙,雀儿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去瓦子吗?还有没有小章四郎,黑四姐。张贡士的白衣秀士猴行者讲的可真好,你听过吗?”
“那时我还小,第一次跟若男出来,走散了遇到个花子非要我跟他走。还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南燕北宿’什么的,唬的我姨娘要找上门去理论,若男为此被她母亲关了好一阵儿。”
乍乍提起,恍若隔世。
“那家包子铺还在呀,要去尝尝?”
“原来前头有家卖纸笔的,剔红漆雕的砚台精致着呢。”
说到这儿,陡然来劲,唰的丢了手。
“赔我砚台,你们蛮横无理!”
听听,八百年前的事,还记上仇了。记仇你也是我老婆,大掌紧紧的包裹住葇荑。
“你们闺阁女儿乔装打扮,抛头露面,才是缺管少教,不知礼!”
长街万象,人潮汹涌,星光璀璨中,她感受他温热的大掌和传递的爱意,幸福漫上心头溢上嘴角。
“是是是,跟了爷以后才知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满意?”
巧笑倩兮,明眸善睐,刁蛮可爱,可好好的又叹什么气?
“能回到那时多好,我父母都在,若男还是将军府小姐,时光能倒流,该多好。”
“现在不好吗?你成家了又快做母亲,谁能一辈子守在父母身边一成不变?”
是呀!
“都没想到,我能和你结为夫妻。我那时都讨厌死你了,臭着脸傲气十足。若不是我父母早逝,可能我们两个无缘。真真造化弄人。”
“所以呢?”
灯火通明里,嘈杂的人声里,周彦邦认真的回答她。
“所以,没有应不应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长街为线,驷马为媒,这姻缘红线命盘里就已注定,你呀,只能是我的妻。”
好甜,那就与君携手,共赴繁华吧!
苏锦的眼睛不够使,站在炙肉串摊子前徘徊,看到葱糖喊着要带回去给周莞尝尝。又看到西域来的商队,那样长的驼队,挤过去要看骆驼。
他始终紧紧的牵住她,走的快了就拉住她,去人多的地方就带她站远些,不听劝就恐吓她回府。
路过一个卖花翠的摊子,老妪笑眯眯的招徕,大人夫人喊的恭敬。
“夫人一看就是南城官宦人家的,老婆子老眼昏花也看的出满脸贵相。这福德宫、官禄宫,日后必是诰命加身。还有这夫妻宫也好,最好的是子女宫,夫人想是正孕中吧,这一胎必是男!”
好会说话的嘴,苏锦未动,周彦邦却挑了一个不大的银锁子,给她戴上。银锁子下头坠着三个小小的铃铛,苏锦捧在手中左右看。
非常寻常的长命锁,也许是触动心底的愿望。
目光深邃的望着她,他说:“母子平安,岁岁年年。”
“是了,大人好眼光。我这可是大师傅的手艺,再挑些吧……”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婆子哪知两人言语中的情意,眼眸中的缠绵。任你再多话,二人已然牵手离去。婆子却得到了整整一锭银子,喜的菩萨玉皇的叫嚷。
再往前逛,人声愈加鼎沸。有一条巷子,红彤彤绢纱灯笼一串又一串,高高的挂起,热闹的不像话,苏锦的好奇的挪不开眼。
“这是哪里?去瞧瞧。”
周彦邦立马挡在前头,遮住她的眼。
“你不要去瓦子吗,我带你去。”
花枝巷这种地方,就是看一眼都觉得玷污她的眼,更莫论那个疯妇。
去瓦子也只是为敷衍她,堪堪站一站,人多嘈杂。周彦邦闻不得那气味,拉着往回走。
“周大人琴瑟和鸣,真真羡煞旁人啊,好啊,恭喜呀。”
瞧瞧,瞧瞧,一个拖着荷叶包裹的包子,让他尝。另一个解开披风给她披。
一个撒娇‘公子有礼’,一个妥协‘只这一次,逛到前头就上车’。一个高门少妇,一个侯爵丈夫。兜兜转转,好的如胶似漆。
周阎罗啊,你呀,不晓得多疼老婆!
凌平川的笑容里藏着调侃,金柝后头牵马。原来他正负手漫无目的逛,一个人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这可不是当年白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呀。听他打趣,苏锦羞的往周彦邦身后躲,可还是多嘴。
“你怎一个人,若……她呢?”
哼,凌平川笑容凝固,不易察觉的尴尬。
“白老板多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