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滚,真滚到了天边。
“钦州是哪,北镇有多远?”宋小满捏着苏锦的腮,怼到脸上问:“这么远,还是这么远……”
边说边用手比划,直到两臂全部撑开,完全伸的笔直,苏锦还是摇头。
登时撂了脸,不干了,生气了,嚷嚷着要下车。
“饿死了饿死了,桃花,我饿死了。我要吃前几日咱们路过的那镇子上的小豆包,去嘛去嘛,快去买!”
啧啧啧,快瞧瞧,小脸儿晒的微红,两个小总角连摇似晃,嘴翘的可以挂住油瓶。
试问,这样娇俏的女孩子撒娇谁能抵的住?
那必须要逗她,点鼻头问:“吃小豆包,长小豆包,长在脸上岂不丑?”
“还有,过了这村没这店,哪有再回去的道理。总这样来回反复,多晚能到任上呀?”
“我不管我不管,不去了不去了,那北镇我不去了!停车,快停车,长成麻子脸我也要吃,就要就要!”
撒泼了不是,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
“小满。”宋清平驾马,缓缓靠近:“前面就是虎跳关,过了关防不远,有个极大的镇子。咱们到那歇歇脚,想吃想玩,爹陪你。”
“哦哦哦,好好好。还有桃花,咱们一起呀。”
宋小满拍掌欢呼,搂着苏锦又开始扳脖子咬耳朵,央着她讲话本子。
“猴行者被吞到那人腹中,后来呢?再不出来会不会变成臭臭拉出来?”
哈哈哈,苏锦直笑的前仰后合。鬼丫头,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好欣慰,看到这欢乐的一幕,宋清平不禁嘴角上扬。伴着她们,抑马缓行。
这一路她们无话不谈,女儿显然把她当做知心人,十分随性。要使性子,要闹脾气说来就来,要知道跟着蓉儿她可是不敢。
究其原因,她百般惯她、纵她。只要不出人命,她要停就停,要走就走。想摘花就摘花,想戏水就戏水,被纵的上天。
说到底还是贪恋久违的母爱,他和蓉儿亏欠的,她在弥补。
她笑了,她终于放下了,这一路的艰辛和内心的煎熬无人能懂。
最开始她只带着帷帽,不敢露面也不敢多言。人多的地方不敢去,遇官道骑乘经过,惶恐的望向他求助。手心攥着砒霜,随时赴死。那份忐忑,让他着实愧疚。
可自从离了京,路过几处关卡,宿过几处驿站,均畅通无阻。他是去赴任的,到底是朝廷命官,别说有人盘问,敢为难他们的还真没有。
见此情形,渐渐的胆也大了,渐渐的也下车了。渐渐的路过城郭,如果小满竭力央求,她也随他们逛逛。只是时刻离不开帷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有一回丫头淘气,突然拿掉她的帷帽。她惶恐的犹如被扒光衣物,羞耻难耐,登时捂脸。
想她那样坦荡的人竟心虚到此地步,他总记在心上。每每望见帷帽里怯懦的眼神,总有说不出的心酸。
好,好,不怕了就好。等咱们到了北镇,天高皇帝远,再不用遮遮掩掩,戴这劳什子帽子!
“桃花?你叫桃花?为什么不叫杏花、荷花、梨花,你娘给你起名儿怎么想的?”
宋小满枕在她的腿上,天马行空的想到哪说到哪。
“那你为什么叫小满呢?”
偏不答,逗着她说下去。
果然,急了。
“我、我……我不知道呀!”咕噜爬起来,扭脸向窗外搬救兵:“爹,爹,我为什么叫小满啊?你们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车外人应声说道:“‘四月中,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
“听到没,听到没。”话音刚落,立马立马,扭头就开始炫耀:“我爹爹好厉害的,娘说我爹是进士,我们宜陵没有比他学问高的。”
苏锦想笑,敢问你听懂了个啥?
为了配合,认真点头表示同意:“真的好厉害。”
“龙王爷搬家的厉害,是不是?”得意都写在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映射出彼此,还不放过,继续追问:“你呢?还没说你呢?我说过了,该你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救兵还是他,宋小满咕噜探出窗外:“咦?爹,你怎么知道桃花名字的由来?快告诉我。”
嘴角莞尔,策马加鞭,因为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呀!
过了虎跳关,一切霍然开朗。确实是个镇子,但绝对不是“极大”。跟京城没法比,就是和之前路过的那些镇子,也不能同日而语。
真是越往北越凋敝,哀民生多艰呀,见状宋清平不由叹气。
宋小满可不管这些,鼓着嘴连说爹骗人。宋清平不会骗人,被女儿这么一说,顿时老脸通红。
点儿大的姑娘埋怨恁大的爹,数落的头抬不起来,瞧着让人发笑。那不过是望梅止渴之计,小丫头当真了。
有一条街巷略宽些,人未近前,嚷嚷声,招徕声,喧哗热闹。
有人烟,有买卖,有酒肆,不大的镇子居然还有馆阁!帏冒后的眼睛转了转,心中暗道,此地估计阜盛些。
肉铺子里赤膊大髯的屠户,厚厚的木墩子上,双手持刀,噼里啪啦不肖一刻变成一堆肉臊子。刀一剐,荷叶递上前,热络络的招呼。
“您拿好,包馄饨包饺子都好。老主顾,都是早晨现宰的。吃着好,再来,再来啊。”
宋小满看的目瞪口呆,太厉害了,简直是太厉害了!
她眼里那不是寻常营生,只觉得那人是变戏法,一块肉噼里啪啦就成了一堆肉沫子。
不嫌肉沫子喷溅在脸上,挡着捂着还要看。拉不走呀,无法,苏锦也只得跟着看了一会子‘戏法’。
最后看到人家买卖成交了,还意犹未尽,难不成要看到收摊?
无奈,轻轻拽拽袖子:“咱们往前头走,还有更多你没见过的。”这才又蹦蹦跳跳的往前奔。
孩子,看什么都新鲜。二人相视一笑,纯真亦如这丫头。
过了卖菜蔬的,卖百货的,小满手里多了泥人、剪纸和糖画。
那糖画是个小兔子,先开始不舍的吃,只舔后头的小尾巴。后头越吃越上头,不管了,黏腻腻的糖糊的脸颊上,睫毛上,乃至鬓边碎发上都黏了起来。
自己喜欢不算,举着舔的半拉拉、黏滋滋的兔头往苏锦脸上怼:“桃花桃花,吃呀,好吃。”
哎呀呀,饶她馋似鬼,这‘美味’的糖画也不敢享用。转头把球踢给她爹:“给爹吃,你爹爱吃。”
当爹的还没开口,姑娘小嘴叭叭一通:“我爹不爱,我娘汤里多放些糖,爹尝出来,就只让我吃。”
说罢笑眯眯的送入口中:“来吧,好吃的,甜呢。”
这、这……还真是盛情难却。我不是嫌脏,我就是嫌不干净!
为难之际,宋清平一把接过来:“不吃了,再买个新的。”
笼屉高高冒着白烟,食物的香气溢满不大的街市。
熟食铺子里,烧鸡板鸭卤鹅酱肉,铁钩倒悬,笸箩前推,浓油赤酱的颜色端地勾人食欲,小满的眼睛根本看不够。
这一路遇荒野支帐篷,遇阴雨躲马车,不过冷冰干粮为食,风餐露宿实不为过。
难得遇到个镇子,这些琳琅新鲜的吃食,孩子左右不肯走。只得摊子前买了几块红糖发糕,落了肚,才肯前行。
三人瞧着,望着,走着。不知是巷子窄了,还是人多了,越往里越难行,甚至有些挤。
宋清平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她:“前头找个洁净馆子,吃点继续上路。这儿人多,咱们不多留。”
慢些慢些,避着让着,还是出了事故。正是你不来寻是非,是非找上门!
迎面,一位年轻公子醉的东倒西歪,搂着一位夭夭女子,歪歪斜斜的走不成个路。
这又是哪家的膏粱纨绔,苏锦看到新制的直裰,缎子面还泛着光。附庸风雅的拿着纸扇,分明是个读书人模样。
勾肩搭背的实在有伤风化,偏手不老实的在身上混摸,着实猥琐的没眼看。
苏锦赶紧捂住小满的眼睛,偏孩子好奇又眼尖:“他们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人扶?扭的像条水蛇,咯咯咯……”
纵然两人赶紧制止,可那人都走过去了,偏又回头,狠狠的撞了她一下。
苏锦吃痛,来不及捂肩立刻扶住帷帽。见宋清平怒视,怕惹事,拉他赶紧走。
可,可我要放人,人不放我呀。
“哎哎哎,往哪里逃,骂了人就走了?”
尖嘴猴腮,“哗啦”打开折扇,好整以暇的摇了起来。
“小的不懂事,你们做娘老子就不言语,不是我们回头这事儿就算了?”
是别人却罢,这人正是平昌县赫赫有名的侯小三子,出了名的破落户,诨名“泼猴”是也。
出了名的会闹,撒泼打滚比之妇人更甚,被他讹上的,保准蜕几层皮。
毛铁匠啐了他一口。天不亮门板没拆下来,就堵着门骂,骂的人家铺子开不得,生意做不成。
有人说这种无赖往死里打,打?那更不敢,你稍碰上一下,他便倒地不起,腿折胳膊疼,下半辈子指望你养了,竟是个活的膏药。
等过几日银钱撒光,还要上门来闹。这种人谁敢惹?所以乡中人避他如避瘟神。
窝边草啃光,就寻外向过路的。这种更好,多不愿意啰嗦,只当打狗,痛快给钱。
有人问,这种人就无法无天了吗?
有,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