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陷阵接到了眼线带来的消息,急急忙忙的便冲出了门。
屋外的寒风四起,还有飘雪不止。
徐陷阵走得极为匆忙,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以至于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便衣,一位妇人拿着一件绒衫快步从房门中追了出来,拉着徐陷阵便言道:“夫君,穿件衣服,别着凉了。”
徐陷阵连连摆手:“出大事了,还穿什么衣服!”
说着,徐陷阵挣脱妇人的手便要再次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妇人的心头忧虑着徐陷阵的身体,便要再次追上对方。
可她脚步方才迈开,徐府的府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凌冽的寒风顺着府门灌入,吹得二人的身形一滞,以至于好一会之后他们方才看清府门口身影的模样——那是一位坐在木制轮椅上的少女。
“玥儿。”在看清来者模样后,徐陷阵夫妇二人都是一愣,显然对于对方的出现都很是诧异。
“阿爹这么急着出门是来寻玥儿的吧。”少女却自己转动着木轮,来到了二人身前,语气平静的问道。
徐陷阵脸色神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手足无措的立在了原地,形容窘迫,却终究无法去否定少女所言。
“玥儿,这确实事出突然,朝廷这是铁了心的要拿宁州开刀,我徐家数千人可都指着……”他嘴里仓促的解释道,无论是语气还是措辞都拿捏小心翼翼,谨慎非常。
“阿爹不用多言,玥儿都明白。”徐玥却平静的将男人嘴里的话打断,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信纸:“师尊已经在百萝山下为咱们徐家寻到一处地界,也未阿爹在大楚的丰州谋得了一份郎将的差事,阿爹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前去任职,若是不愿,无论是经商还是自己另辟出路,归元宫中都会有执事帮阿爹打通关系,阿爹大可放心。”
“这是前往大楚的通关文牒,阿爹可要收好。”
徐陷阵闻言赶忙接过那封信纸,极为宝贝的将之藏在自己的衣衫下,生怕风雪将之打湿亦或者吹皱。
他做着这些,一旁的妇人却神色担忧的看着徐玥:“那……那玥儿你呢”
听闻这话的徐陷阵如梦初醒,他也抬头看向徐玥,神色忧虑,却又带着些许愧疚。
“翰星大会今日便已经结束了,依照我与师尊的约定,明日我就得离开宁霄城,去往斩尘宫……永远不再回来。”徐玥平静的应道,她脸上的身上一如她此刻的语气,静默如水,不辩悲喜。
“怎么叫不回来了呢?我看归元宫其他的弟子每年也有探亲的假期……”妇人嘟囔道。
但说道后面,却忽的沉默——在少女平静的目光下沉默。
她醒悟了过来,徐玥所说的永远不回来,是那样的不回来……
想到这里,妇人红了眼眶,埋怨似的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叫你当初不要应允孟悬壶,这世上哪有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玥儿从小就多灾多难,你真狠得下心……”
徐陷阵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徐家,为了……”
“爹娘不用挂怀,玥儿都明白。只
是今后不能再在身边侍奉二老,二老要自己保重。”徐玥的脸上荡开笑容,反倒宽慰起了徐陷阵二人。
徐陷阵有些动摇,这样的动摇是当初作出这样决定时不曾有过的东西:“要不你去跟你师尊说一说,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不去大楚了,宁州……”
“宁州是待不下去的。阿爹敢拿着几千族人的命去赌吗?”徐玥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顺势沉默,而很多时候沉默便意味着默认。
他低下了头,风雪拍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那一瞬间,意气风发的赤霄军统领好似老了足足二十岁。
“事不宜迟,爹就早些做准备吧。今晚我估摸着爹娘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不做打扰了。”徐玥又在那时言道,而说罢此言之后,少女推动着自己的轮椅便要离去。
“玥儿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身旁的妇人泪珠子早就不住的下淌,见徐玥还要离去,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哭腔难以遮掩。
徐玥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玥儿只剩这最后一晚了,这最后的一个晚上,我想为自己而活,不知爹娘可否应允?”
二人的挽留之言,在喉咙中打着转,却最后咽了下去,终究是没有脸面说出那样的话。
徐玥见状嫣然一笑,在风雪中,美妙如画。
她转身再次离去,可走出几步后又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再次回头看向徐陷阵。
“爹。”她这样唤道,声音清脆宛如银铃。
“嗯?”徐陷阵赶忙应道,眼眶泛红。
“这一次,你说这话时,是真心的了。这就够了。”少女说罢便再也没有留恋,转身再次离去。
徒留下那愣在原地的徐陷阵身子一颤,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包裹不住,奔涌而下。
……
魏来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白马学馆,学馆中除了那些个看守院门的小厮外,便鲜有人迹。
魏来并不死心,顺着学馆的长廊一路小跑,可终究未有寻到半点人迹。
一直到他来到那座聚灵塔前时,终于发现有一道身影坐在那处,魏来心头一喜,快步上前,想要看一看对方可是宁州子弟,若是知道些今夜之事的内情,他也可询问一番。
念及此处的魏来的脚步更快,可当他走进对方,看清对方的模样时,他脚上的步子却又忽的慢了下来。
是萧牧。
这个宁州榜首,紫霄军的少将军,萧家的大公子,此刻正坐在那聚灵塔前的台阶上,手提着一个酒坛,仰头痛饮,而他的身旁早已歪歪斜斜摆满了各色酒壶,显然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喝了许久。
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在他的眼前,即使魏来还不太确定其中的内情,但结果却显而易见。
喝得正起劲的萧牧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的头抬了起来,看向魏来,在看清对方容貌后,忽的一笑,然后朝着魏来招了招手,挥舞着手中的酒壶,有些醉意额言道:“魏兄可有兴趣与萧牧对饮?”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魏来没有太多迟疑便来到了萧牧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一只手便递来一个巨大的酒坛。
“先喝再问。”萧牧言道。
魏来有些犯难,他素来鲜有饮酒,亦不胜酒力,但萧牧将话说道这个地步,加上此刻萧牧的状态,魏来终究不敢多言,只能咬着牙,将那酒坛高高举起,大饮一口。
饶是于此之前魏来已经在自己的心底做好的准备,但那一大口酒水下腹,魏来嗓子眼还是被辣得连连咳嗽,好一会之后方才平息下来。
这样狼狈的模样惹得身旁的萧牧一阵大笑,他指着魏来言道:“魏兄喝酒的模样,可没有今日在翰星大会的擂台上半分的豪气。”
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样,与平日里沉稳的萧牧判若两人。
魏来同样将萧牧的模样看在眼里,对于他的取笑并不在意,反倒有些心有戚戚。
“酒也喝了,萧大哥该讲事情说上一遍了吧。”魏来沉声问道。
萧牧脸上的笑意,连同着那不知是真是假的醉意都于那时一并散去,他闷闷的又仰头饮下了一口清酒:“不过是金家大兵压境,加上袁袖春的一纸威胁,满座衣冠尽伏首,不见当年三霄勇啊!”
魏来一愣,从萧牧这话加上来之前那位家中管家与他言说的消息,这事情的始末他大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就连天阙界那便也给各个宗门通了气,那些本应与魏来一道去往山河图的金牛镇弟子们,也在各自相中的宗门的要求下,即日变得离去。阴云笼罩在宁州,暴雨将至,该走的人终究要走……
魏来沉默了一会,也给自己灌下了一口清酒,问道:“萧兄呢?”
萧牧一笑,言道:“我爹叫我回去了一趟,与族中长老们商议着萧家下一步的去向,是离开宁州,还是依附金家亦或者袁家,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我听得厌烦便一人离开了。”
“路上我想了想,离开宁州,去到什么地方,我们都是难民,是背井离乡的丧家犬,依附金家亦或者袁家,那就得做鹰犬。”
“萧牧这辈子,活着是人,做不了狗,管他们要做什么,萧牧不想走啦。”
“这就够了。”得到回答的魏来笑道:“我爹常说,人活一辈子,管自己已经够累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
“咱们替他们争了,咱们问心无愧,他们要与不要都是他们的抉择,我们管不了,也不用再去管。”
说着魏来看向萧牧,脸上露出了真切又灿烂的笑容:“就像我爹与吕观山在乌盘城做的事情一样,百姓们哪里明白,他们是在为他们争命?”
“甚至背后还免不了有人暗暗说他们自寻死路。”
“可都没关心,他们做的一切既是为了百姓,可同样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咱们说到底都是凡人,做自己的事,饮自己的酒,管那么多神仙才能管的事情作甚呢?”
萧牧闻言一愣,他呆呆的握着自己的酒坛思虑了一会,然后他脸上也露出了与魏来一般的笑容。
“好!”
“你我今日就且饮自己杯中酒,不问那神仙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