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磊被李萱娘的话说得头晕眼花,他其实不比蒋毅好多少,小时候跟着村里的秀才认了几个字,刚进城当学徒就被陆九瑛骗了出来,正经是个草包。
一路走来,碰见最有心机的除了陆九瑛就是李萱娘,行呗,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不聪明的女人似的。
可这和村里人说得不一样,他们说好看的女人都会骗人,可没人说是个人都会骗人啊。
崔磊欲哭无泪的看着李萱娘,才看了没一会儿就被蒋毅按着脑袋低下头。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崔磊都答应了李萱娘,没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李萱娘便问“你是哪里人。”
崔磊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我是富水村人,我们村里识字的人多,一般人都在镇上干活,药铺的活就是他们给我找的。”
附近就这么几个村子,镇上常来往的人多半都是村子里的。
李萱娘点了点头,没有细问。“你先跟着蒋毅种地,打猎,把仓库堆满了再说。”
让崔磊先回去,蒋毅和李萱娘去看地里的秧苗。
刚冒了个尖,绿油油的看起来特别喜人。
“你有什么打算。”
这片田地并不大,就算今年丰收,也未必够四个人吃。
从头至尾,李萱娘就没想过在这里过一辈子。
她望着这片刚刚冒出绿芽,多数地方还是泥土的地,面色沉静。“我不可能在山里过一辈子,朝廷也不会让这座城就这么荒废,早晚有一天,城门会重开,到时候我们要过新的日子,体面的日子。”
蒋毅心中百感交集,他有些抗拒下山,觉得下山后,李萱娘将不再是李萱娘。
城里的生活对蒋毅来说很陌生,他更喜欢山林中简单的日子,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权衡利弊。
你付出了多少汗水,土地会知道。
“你在怕什么。”
李萱娘面对蒋毅时,不自觉就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不那么轻佻,却让人很有压力。
她说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直直的插进你心里,容不得丝毫的矫饰。
蒋毅蹲下来抚摸嫩苗,至少还要半年时间,这些秧苗才能成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还在不在这里。
“我什么都不会,帮不上你的忙。”
李萱娘在他身边蹲下,“你会的东西很多,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一次次活下来。”
她凝视着蒋毅,和他抚摸同一株秧苗,一左一右的护着脆弱的嫩苗,像父母一样。
“我想过更好的生活,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遇见她的第一眼,蒋毅就知道她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地里的活她一概不会,而且也不愿意学,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活着,而不是像自己这样黑得像块碳。
那时候蒋毅能想到的好日子,无非是让她能吃饱,去镇上卖货的时候给她带回一包自己舍不得吃的饴糖,挣得多的时候再给她买几件衣裳。
可对李萱娘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算是在吃苦。
蒋毅很迷茫,他觉得自己似乎永远无法站在她身边,他们之间隔着不止一条银河的距离。
她冲自己伸出的手好像很远,他跑着跳着都没法靠近。
无法言喻的自卑从一开始就将他包裹得严实,她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句回忆,都让他觉得在被嘲讽。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意松开手。
明知道他们之间距离何止千里万里,他依然想要抓住她的手,想要努力站在她身边一起走下去。
知道李萱娘出身青楼的瞬间,他很愤怒,却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轻松。
如果她不是出身高贵的大小姐,他似乎就能说服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就算没读过书,蒋毅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卑鄙,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看得上自己。
他始终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角落,等待着李萱娘向自己伸出手,然后百般求证,她不是一时兴起。
“什么样才算好日子。”
李萱娘想都不想的说“我要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也不必担心明天会没有饭吃,也不会有人欺负我。”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像个女人。”
蒋毅摇头,他没见过比李萱娘更像女人的女人,她像水一样,可以温柔也能冷硬,更让人捉摸不透。
李萱娘在高出一截的田垄上坐下,挽着蒋毅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就下山吧。”
“下山干什么。”
“做什么都好,反正我们已经这样了,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于最低微处求生,只能向上。
“我们都是孤苦无依的人,若不自己挣扎求生,谁会来帮我们?”
都说否极泰来,他们已经困顿这么久,就是轮也该轮到他们发达了吧。
城门早晚会开,整座城都空了,百废待兴,正是他们借东风而上的好时机。
李萱娘靠在蒋毅的肩头,轻声细语的说“城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做什么都行,到时候总会有好日子的。”
蒋毅看着满脸希冀的李萱娘,很怀疑会不会有这样的日子。
他早已习惯了希望破灭,凡是他想得到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
李萱娘双手捧住他的脸,笑得眼睛都弯了。
“可你现在有我了啊,我可是出了名的好运气,你和我在一起,运气也一定会变好的。”
暖风正好,一切似乎都在朝顺利的方向前进,蒋毅揽着她的肩膀,开始想,也许真的会像她说得那样呢,万一日子真的会变好呢。
“那我们就试试吧,反正要是不行,大不了就回来。”
是啊,大不了就是再过现在的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面对即将到来的,从未设想过的生活,蒋毅心底难免觉得畏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准备,只能茫然的揽住李萱娘的肩膀,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些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