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娘等得心急如焚,终于等来了李娘子的消息。
她要开一家店,专门为人梳头,还能租借首饰。
“这样的店铺,真的会有人来吗?”黄四娘心存疑虑道,梳头就不说了,可首饰这种东西,要是让人看出来是租的,比没首饰戴更丢人。
李萱娘笑笑道“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更换这些首饰的样式,做到以一当百。”
黄四娘张大嘴巴,呐呐道“可是频繁拆解首饰对饰物本身是有伤害的。”
“所以才需要能工巧匠。”李萱娘漫不经心的瞥向站在面前的人,长久的压迫让黄四娘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她其实也不过二十几岁,看起来却像个三十好几的妇人。
佝偻的背,无助的眼,都让她看起来和灵巧的双手毫不相干。
她的手艺在街面上算得上首屈一指,再精巧的就是金店里专门做这个营生的大师傅。
对此,李萱娘很满意。
她满意了,别人不满意。
自从李萱娘告诉焦二自己最近不打算再从荣宝斋购置产业后,陆让便和万氏分房了。
思量了许久,陆让决定找李萱娘说清楚。
焦二请了李萱娘两趟,她才独自赴约。这是蒋毅第一次,不主动跟在她身边。
出门时李萱娘再三和他缺人,“你真的不和我去?”
“真的,我相信你知道自己有分寸。”蒋毅系上腰带,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很明显要去做什么。
他期待着李萱娘问他,最好要求他不许出门,可李萱娘没有,她善解人意的为蒋毅整理好卷边的袖口,轻声道“你忙你的,要是缺什么就回来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蒋毅不可能一辈子躲在李萱娘身后做个沉默的影子,他应该有自己想做的事,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开心就好。
陆让做好了蒋毅会跟着一起来的准备,把要说的话斟酌了好几遍,尽量别让对方误会。
李萱娘进来后焦二要关门,李萱娘叫住他,开了半扇门。“还是开着吧,省得有瓜田李下之嫌。”
她的确很聪明,会主动避嫌,会见好就收。陆让愈发欣赏李萱娘的知进退。
水在炉上烧,还没开,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李娘子有些日子不来,产业都置办好了吗,若有用得上陆某的地方还请不要推辞。”
陆让的手很白,是那种养尊处优的白,手指很长,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筋,看起来就很有力气,上好的甜白瓷在他手中都显得僵硬。
他其实有些女相,不阴柔,因此在第一面时往往会被忽略。
但他笑得时候,尤其是勾着唇角微笑时,显得格外可亲。
哪怕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个眼神中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他。
长着这样一双眼睛,如此这般皮相,难怪万氏心中不安,将他盯得这么紧。
“陆老爷客气了,想要在临安置业,哪里绕的过荣宝斋。是我要请陆老爷多多关照才是。”
临安城内大部分品质好的产业都或多或少的和荣宝斋有关联,但凡是真心想置业的人,都得来荣宝斋打个照面。
李萱娘说这话也存着抱怨的意思,陆让后宅不宁是他的私事,现在闹得自己不好置办私产,这才是最要紧的。
陆让是商场里的老狐狸了,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面色赫然道“李娘子见过内子和犬子,应当能体谅在下的难处。”
摊上这么两个人,别说帮忙,能少给他添乱,陆让就心满意足了。
他本以为李萱娘总要看在面子上附和两句,谁知她却一本正经的说“请恕在下不敢苟同。自古有言,夫贤则妻顺,父慈则子孝。若尊夫人与令郎皆不顺不孝,陆老爷是否应自省己身,事虽小,不为不成。”
陆让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当面指责他的过错,一部分人不敢,另一部分人觉得他没错。
李萱娘的话不算十分尖锐,但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的陆让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水已经开了,李萱娘取下水壶,陆让如梦初醒,下意识的就要去摸水壶,被李萱娘一巴掌拍落。
又是陆让没体验过的事情。
陆家的人当然不敢这么对大少爷,万氏又一直把陆让捧得高高的,长这么大,陆让没被任何人打过,包括他亲爹。
没想过活到这把年纪,被一个能当自己女儿的女人教训了
“你不怕烫吗。”
李萱娘的语气并不特别,见陆让已经回神,便又重新坐下。
看起来什么都没变,陆让心里却悄悄裂开一道缝。
“李娘子觉得我有错?”
“当然。”
不论是疏于管教,以致后宅不宁,还是伸手去摸热壶。
陆让将茶叶倒入温过的壶里,清淡的茶香瞬间被激发出来,李萱娘微微点头“是雀舌香。”
茶是顺手拿的,陆让转过瓶身一看,果然是雀舌香。“没想到李娘子还懂茶。”
“我不懂,喝不出什么味道,只是附庸风雅罢了。”
李萱娘不欲多说,热水浇在茶叶上,香味进一步释放出来,沁人心脾。
陆让在一片茶香熏出来的雾气中看向对面的李萱娘,这个女人和他曾经见过的都不一样。
她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人云亦云,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个上了年纪的,叫做陆让的男人。
不是陆家的掌门人,不是荣宝斋的东家。
“李娘子今日怎么自己来?”
“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来荣宝斋的路我已经走过几次,丢不了。”
“他倒是放心你自己来。”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让看她,李萱娘不偏不倚的看回去,神情笃定,似乎能够洞察蒋毅的想法。
陆让缓缓道“你也放心吗?”
男人只要手里有钱,不管长什么样子,都会有人主动贴上去。
李萱娘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笑话,匪夷所思道“若连枕边人都不信,还能信谁?”
她说得如此笃定,以至于陆让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生活出了问题。
“你就这么信他吗?”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妇之道贵在持专,这点道理难道陆老爷不明白?譬如做生意,物价相等才能成交,一本万利的生意,做得了一时,做不了一辈子。”
“李娘子年纪轻轻,不想竟有如此感触,陆某佩服。”
“世人皆贪懒,若事事用心,不知能少多少麻烦。”
陆让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