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淮安看的直皱眉,也抬手拿起布菜筷子伸过去,在贺兰鸦面前的小碟子里挑挑拣拣。
“贺阿九你不会照顾人就别瞎逞能,这姜片怎么吃?他也不爱吃芹菜。”
“谁说的!我家哥哥爱吃什么我不知道你知道?”贺绛不服气。
梅淮安自然不服输:“我上回跟他吃饭他就没碰过芹菜,他爱吃胡萝卜和菌菇,你怎么当的弟弟这都不知道。”
“我...你又不是真的手足兄弟不许你碰他的碗,让我来,我来!”
贺绛说不过对方,索性站起身护着那盆菌菇汤。
“你仔细点儿,看你那手都快泡汤里了,啊,你脏死了!”
“我没...你别过来!”
贺绛看人动身了,急的直接端起大汤盆绕着桌子躲!
“你放下,你别把汤撒他身上!”梅淮安站起身夺勺子,满脸嫌弃,“我给他盛,刚才都说好了我来照顾他,你凭什么掺合呀。”
“就凭我姓贺!有本事你也姓贺,这是我家哥哥!”
“好吧我明天改名,贺淮安也挺好听。”
“你,你要不要脸,你连祖姓都改!”
“我想改就改,又不改你的姓你急什么。”
“真改啊?那你改了就是贺十二,嘿!”
“傻笑什么,你别跑!”
“啊,梅淮安你别追我,唔烫烫烫!哥你拽着他!”
“你再这样...我拿我的汤碗喂你家哥哥喝?”
“你敢!”贺绛急了,“你离他远点儿!”
“那你把汤盆给我,给不给?”
梅淮安正巧跑到一本正经端坐着的人身后,也是上头了。
他突然用指尖快速在人脸颊挑衅似的轻碰一下,触之即离。
“......”
全无防备叫人直接得手的贺兰鸦,愣住了。
记忆中他的脸颊就没被人碰过,连母亲都没有过。
“你竟敢......”贺绛惊愕过后瞬间气疯,“你不许碰他!”
他家冰清玉洁的哥哥被这混账占便宜了!!
“......”
梅淮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举动,耳尖有些泛红。
为了掩饰慌张——
他趁这个空隙快步往前闪身,直接伸手把汤盆夺了过来!
“早给我不就得了,咳,佛君长的真好看。”
“难道传言...梅淮安你个死断袖!我掐死你!”
贺绛猛地一个饿虎扑狼!
梅淮安把刚盛好的汤往桌上一放,急忙闪身躲避。
“你别诬赖我!那传言是假...哦对,我跟燕凉竹的婚约也是假的,之前没想起来。”
“我管你真的假的,我今天就要掐死你!”
两人围着饭桌转了几圈,转的梅淮安都饿了。
“不是,饭还吃不吃了?我摸他又没摸你,再说不就摸摸脸嘛我都没摸他胸口。”
贺绛一惊:“你还敢——”
“我听你说他胸口被我撞青了,我心中有愧想瞧瞧啊。”
“你做梦!”
“......”
“好了,吃饭不许打闹。”
眼见这两人吵闹不休,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调儿,贺兰鸦开口熄灭战火。
两人这才再次入席。
贺绛把凉拌黄瓜咬的咔咔响,梅淮安就朝他笑,美滋滋的嚼鸡丁。
周围安静片刻后。
贺兰鸦垂着眼轻声问:“你刚才提及的假婚约,是怎么回事?”
“啊,是这样的......”
梅淮安边吃边回答,语速缓慢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贺绛吃着饭随意听了几句,听见燕凉竹闯出西州王城奔来渭北,是为帮扶旧友不是为情时,眸色有一瞬变化。
这么看来那比姑娘还嫩的贵公子,是个仗义的?
好似是他误会燕二了。
......
这顿饭跟贺兰鸦过往的任何一顿饭都不一样。
他落筷就有人夹菜,放碗就有人盛汤。
虽说过程磕磕绊绊还把汤撒在他身上了,但这都无伤大雅。
看着眼前吵吵闹闹嬉笑怒骂的两人,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空空如也的心突然就被什么填满了。
就像寒翅常跟他说的话——
您身边只是太冷清了,其实世人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热热闹闹有人气,才能算是来人间走一遭。
他平日里听着总觉得不屑一顾,因为没法儿理解。
什么是热热闹闹?
寺庙来往的香客,街头纷乱的行人,校场里哈哧喊号的兵将,战场上混乱哀嚎的惨叫。
这些算不算热热闹闹?
他却只觉得聒噪,根本没有一丝兴趣。
可就在今日,身边两人陪他吃饭...仅仅只是一顿饭而已。
他坐着看他们布菜抢菜,争斗骂人,还不时扯着他袖子让他主持公道。
这才隐隐明白寒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不是外界那些热闹啊,是跟他自己有关的热闹才叫热闹。
贺兰鸦宛如醍醐灌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当真是白活了。
普通的一顿饭竟然能如此美妙有趣?
就是如此美妙有趣,美妙的都叫他顿觉有些委屈。
怎么这么好的感受,迟了二十多年才叫他意识到呢?
寒翅说他七岁时在小村落里放羊,躺在外祖怀里晒太阳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可是贺兰鸦七岁时......
他只觉得这顿饭,是他这些年吃的最满足的一回。
心满意足。
可是与快乐时光交错而至的情绪,就是落寞。
他抬手拿帕子轻沾唇角,看着相继跑出去找清茶的两人。
门外午后阳光似是泛起一层金雾,落在门槛上,也撒在两道互相追逐的轻快背影上。
可阳光根本就不关照他,他周围突然重陷一片死寂。
这样的死寂他一个人熬了二十二年,如果在这顿饭之前,他可以毫无畏惧。
可就在这顿饭之后,周遭短暂的安静都变得难熬起来。
贺兰鸦幽深的眸中泛起些彷徨——
他仿佛触摸到了什么,却不敢去伸手攥紧。
某个瞬间,他突然站起身出了膳厅,快步往隔壁的书房走去!
“佛君?”
鹰爪正站在门外廊下,瞧见人走出来的脚步有些不对,连忙跟上。
贺兰鸦没说话,只走进跟膳厅一墙之隔的书房。
书房里有张宽大木桌,上面摆着整齐的宣纸和浓墨,窗外阳光也正撒在桌面。
他站在书桌一侧挡了阳光,俯身去拿宣纸和狼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