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棚顶坐着的两人双腿悬在空中,穿着同色白衣。
安安静静的坐了半晌,梅淮安才哑着嗓子说:“你们来的好早,我以为得今天才能到呢。”
“不算早,原还可以更快些,但马跑不动了。”
贺兰鸦低声回话,嗓音轻飘飘的像裹着一团云彩。
他扯起少年手臂一小块儿浸血的布料看了看,确认血迹不是从眼前人身上流出来的,这才放心。
又跟着倾身往少年垂着的腿上打量,小腿前面还有一片血迹:“可有哪里疼吗?”
“不疼,瞧见你来了就哪里都不疼....”梅淮安另一只手臂向后按着撑身,舒适坐好,抬着下巴朝他笑,“哎,你怎么不在主帐里等着?”
这人不喜战场上血腥的画面,他以为他会坐在大帐里等消息。
贺兰鸦把视线从人噙着笑意的眉眼上移开,转头端起旁边晾好的薄荷凉茶递过去:“我出来透透气,顺带观战。”
这话暗藏的意思是——
坐不住,想提前看到你。
“.....哦。”梅淮安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
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守着的侍卫们,没敢太放肆。
就只是接过茶盏的时候,拿小尾指在对方干燥掌心里顶了一下。
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他都强行让自己不想起这个人,怕过于喧嚣的思念会吞噬必须要清醒的脑神经。
如今人就在眼前,终于能纵容自己放肆想念了。
掌心里传来微痒触感,贺兰鸦缓慢吸了口气,把手收回去之后轻攥了攥手心:“在城里一切都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西州这种朝不保夕的关头他们没空为难我,你也来的够早。”
加了干薄荷叶的茶水清凉安神,祛燥平气,入口的温度刚刚好,半温不凉。
显然是算着时间把茶水晾起来的,清爽薄荷能褪一褪血腥味儿。
连着喝下两盏,梅淮安才感觉头脑清醒了些,胃里几欲作呕的翻涌感也消散几分。
他突然问:“对了,咱们眼下已经活捉燕绝辞,是不是能拿他威胁燕老贼束手就擒?西州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屯兵.....”
贺兰鸦接过空茶盏放回托盘里,抬头看向远处的望梅城:“没有了。”
梅淮安愣怔一瞬:“——什么没有了?”
“燕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让西州城里的所有兵将都跟着何阳青来到望梅郡,试图震慑我们,好拖延时间等到岭南派兵支援。”
“?”梅淮安都听愣了,“你是说,我们这就能冲去西州城把燕老贼抓起来?”
贺兰鸦点点头:“没错,此刻燕王身边的护兵不到一万,直攻可取。”
“......”
尽管这话是从贺兰鸦嘴里说出来的,但梅淮安还是不敢置信啊。
“不是,这才刚开战一个月,西州屯兵就所剩无几了?”
那燕老贼只坐拥十几万兵马,就敢如此冒进造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贺兰鸦点点头:“经过疫病后的西州,总屯兵不过十五万。”
“这一个月里西州各城池接连失守,燕王拆东墙补西墙,眼下无力再发兵应对我们,他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岭南夏氏。
但夏氏还在观望状态,暂且没答应要来救援燕西。
贺兰鸦看人还在发愣,又说:“燕王此番打算想拿出国库与你的性命,换岭南伸出援手助他燕氏躲过一劫。”
“但夏博商也有一州百姓要顾及,迟迟没有答应。”
这里面兴许有眼前人之前在牢里诓骗林九儒的功劳,算是投出一颗烟雾弹,致使夏博商此刻摇摆不定。
总之目前的处境,比贺兰鸦预料中好太多了。
他眸色温和的望着眼前少年:“淮安,燕西一战我们已经赢了。”
就在刚刚,你骑马奔来的时候就赢了。
“这.....”梅淮安还有些懵,才不过一个月燕西就被打空了?
他忍不住追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兰鸦自唇间吐出三个字:“郑有容。”
“......”
是啊。
郑有容已经投了贺兰鸦,自然会提供情报。
梅淮安下一秒却皱眉:“郑有容的话咱们能全信吗?万一他是诈降呢。”
他能诈降进城,保不齐郑有容也敢诈降坑骗辽渭盟军啊。
比如这只是个假情报,事实上西州城里还有重兵屯守?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他转头看着贺兰鸦——
“郑有容是燕绝辞的儒师,打小看着燕绝辞长大的,我总觉得他投你投的蹊跷,分明前一晚还跟着燕绝辞来游说我呢。”
“正是因为他悉心教导燕绝辞多年,才愈发感到失望。”贺兰鸦说,“燕王对燕绝辞的掌控超出你的想象.....”
郑有容一直想把门生燕绝辞,教养成能够独挡一面的少君。
但燕绝辞却不论大小事都只听老燕王的意思,不管是好是坏,愚孝的全然听从。
郑有容对燕绝辞是寄予厚望的,心知这样的愚孝心性.....日后难成大业。
于是,他就明里暗里的劝诫燕绝辞忤逆父亲老燕王。
终于叫老燕王对他起了杀心!
此番老燕王派心腹大将何阳青来到望梅城,一方面是辅佐燕绝辞抵挡辽渭盟军,另一方面是故意叫何阳青磋磨郑有容。
毕竟郑大士是少君燕绝辞的老恩师,毫无道理的说杀就杀,会让燕绝辞对老父亲寒心。
计划是等郑有容受不住磋磨,怒气冲冲跟何阳青翻脸的时候......
何阳青再用‘大敌当前,郑大士却几番怨怼违背主君之意,实在罪无可恕’的借口,顺势诛杀郑有容!
而郑有容是个聪明人,从何阳青几次挑衅的态度里就看出了老燕王的心思。
原本他打算不顾自身性命,也要帮燕绝辞摆脱老燕王的控制,这算是他做到了为人师者的责任。
可是,燕绝辞不领情啊。
他越来越敷衍不耐的态度,终于亲手把这位老恩师越推越远。
直至他们跟梅淮安在平原夜会的那天,燕绝辞嫌弃的埋怨,让郑有容彻底死心了。
他明白自己的一番心意全被门生践踏,自然不愿意再赔上性命的替别人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