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将李师师扶起,笑道:“他有没有罪,就看你这侄女自己的本事了!”指着身旁一个头发胡须都已斑白的老翁道:“这位是本朝的围棋国手,今日在下带他来,本想与你楼中那个唤作‘知棋’的小丫头对上几局;既然你侄女在这里,便改作和她对弈,若是能赢上国手一局,便恕她的表哥无罪!”不由分说,已让几名随从在亭下摆好棋局。
赵佶此时对于“李菲”的棋力高低一无所知,只是怕她说不会教自己尴尬,还好她虽有犹豫之情,但在国手的邀请下也坐到了棋桌前。赵佶走到国手身边,耳语道:“你让她赢便是!”
那老翁道:“请姑娘执白子为先。”对面之人乃是当朝国手,她心中较为重视,毫不犹豫地在中间偏右的地方落下一子,祭出非常规开局。这一子落下,观看的人包括赵佶和李师师都哑然失笑,那老翁心下暗道:“这姑娘于棋上果然所知甚少,按照圣上之意,定要让她赢,我便多让一些就是了!”这其中,只有徐晟领教过文菁的棋艺,对其他人的轻视之情不以为意,暗道:“恐怕十几子落下后他们便不会笑了!”
李师师早已叫丫鬟搬来了椅子让皇上坐下观棋。赵佶却拿出一卷纸,道:“师师姑娘,这是在下最近新写的词作,不知可否垂得芳声?”
丫鬟也将九霄环佩搬了出来,李师师轻捻琴弦,伴随着《念奴娇》的曲调,婉转的歌声飘扬入耳:
雅怀素态,向闲中、天与风流标格。绿锁窗前湘簟展,终日风清人寂。玉子声乾,纹楸『色』净,星点连还直。跳丸日月,算应局上销得。
全似落浦斜晖,寒鸦游鹭,『乱』点沙汀碛。妙算神机,须信道,国手都无勍敌。玳席欢馀,芸堂香暖,赢取专良夕。桃园归路,烂柯应笑凡客。
文菁听时,是一首描写棋的长调。唱到“玉子声乾”一句时,她不由得掂了掂手中美玉制成的棋子,看得出每一颗都是精心打磨,想必价值不菲,不假思索地将其尖在棋盘的右上角;唱到“国手都无勍敌”一句时,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已经看出了眼前之人在刻意相让,但以他的棋力,若是不让,自己也完全不会输。
赵佶闭着眼睛听到“烂柯应笑凡客”这一句,在袅袅余音中抚掌笑道:“观棋中之妙,烂柯又有何妨?”张迪在一旁附和道:“陛下词作的功力真是越来越深厚了!”赵佶道:“词作再好,没有师师姑娘的弹唱和眼前的对弈也是枉然——”睁眼再看时,未观棋局,却见国手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那老翁顺着文菁的布局落了三五子后,见局势直转急下,中央白棋已呈开花之势。但那时他依旧以为是让棋的必然结果,使出八九成力来与她继续下,现在刚进入中盘,却见白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成势,手中的一颗棋子在颤颤巍巍中不知往哪里放。
赵佶瞥了一眼棋盘,心中暗道:“想必是他一下子让得太多了吧!”大笑道:“国手亦有失手之时,这黑棋何来回天之力?既然如此,师师姑娘侄女的表哥何罪之有?”顺着他的话,老翁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掉到棋盘上。
文菁见已无事,凭借着纯粹对棋上的钻研之趣,将老翁掉到盘上的黑子轻轻拈起,思索了片刻道:“落在这里如何?”老翁心中,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她这看似平淡的一拐实则意味深长,但这局黑棋已落后太多,虽然这一子隐约可以形成反钳,但恐怕终究是回天乏术。
文菁见他依旧紧锁双眉,便道:“老伯,你便试着执白子来落几手吧!”那老翁将信将疑,顺着白棋的大好局势与她过了几手。文菁连冲两手后再嵌一子,老翁如梦初醒般大叫道:“是了,黑棋已将白棋刚刚要成的枝叶尽数分割,如此一来,黑白可以互有攻守,继续下下去!”将手中的白子扔回,叹道:“姑娘的棋艺,老朽自叹不如。即便全力对上一局,恐怕也很难支撑到残局数子!”文菁则是谦让道:“老伯的黑棋之所以有救,也是因为在开始时没有让白棋完全做死,在让了几子的情况下尚能如此,让小女子佩服。”其实若论真正的原因,也是文菁发现对方莫名其妙地相让后,为了不让他输得太快,又刻意留了几手。
一旁的赵佶又惊又喜,爽朗道:“妙,妙,妙!姑娘当真是绝代芳华——这副棋就送与姑娘,权表在下相敬之意。”
李师师听他言语中又有爱慕之意,马上要帮她拒绝,赵佶大笑道:“我对这位李姑娘仅有敬意,师师姑娘若是不信——”将张迪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张迪匆匆离去后,赵佶又道:“片刻就见分晓!”
等候了好一会儿,一个八抬大轿来到后院,跳出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却是徐、文二人都认得的赵嬛嬛。
赵嬛嬛活蹦『乱』跳地钻入赵佶的怀中,问道:“父皇,你叫我过来是见这位好姐姐的么?那位大姐姐又是……”赵佶听出她语气中甚是熟悉之意,奇道:“嬛嬛,你认识她?”赵嬛嬛点点头道:“当然认识了——”话未说完,却见文菁对她招招手,急忙跑过去。文菁将她拉到一旁,悄悄说道:“嬛嬛,你对你父皇说,是一个多月前经蔡姐姐认识我的。便是我现在的姓名,也唤作‘李菲’,你称我为李姐姐!”赵嬛嬛不解道:“为何?”文菁道:“好妹妹,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总之你这样说便是了,不然——”“不然你便不理我了么?”赵嬛嬛急道,她不想失去这个好姐妹。
文菁本来想说的是“不然你父皇会发怒”,现听到生『性』单纯的她做如此曲解,便顺着她的话道:“对,不然我就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