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
一根碧色珠子从玄龟口中缓缓飞出,落在魔君的手里。
这是活力无数年的那位大妖遗骸。
魔君把那枚碧珠放在眼前,轻轻挥了下衣袖。
天地间,由来自远古的吟唱声想起。
那首歌声没有什么音调起伏,只是悠悠,平缓清雅,不悲伤,不愉悦,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声音就像是一阵清风,本就没有什么意思。
湖面生波,那是水的问题。
万松成涛,那是树的问题。
悠扬的笛声回响在长安城上空,仿佛能够拂平人心以及河里的朵朵浪花。
“这是什么曲子?”
王圣人心有所感,轻声问道。
“天魔吟。”
苦和尚说道:“魔国的族人死后葬于冥河,亲友故朋便会在河畔吟唱此曲,祈愿浪花宁静,让睡着的逝者不被打扰。”
歌罢。
魔君的神魂散飘于风里。
玄龟再没有气息,缓缓向着地面落下。
随之而落的是一场雨。
远方的落日山中传来一声极为愤怒与痛苦的清啸。
那是朱雀的叫声。
……
……
那场春雨十余日后,长安城渐渐恢复正常。
无回谷与剑宗云剑峰领头,各大宗派的修行者一起出力,没用多长时间便修复了受损的街道与建筑,百姓终于被允许回到城里。见到崭新的房屋,很多百姓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屋里别的损失,会由朝廷进行补偿。
至于那天的事情会给百姓们带来怎样的震撼,不在朝廷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天傍晚,修复一新的镇魔司召集了一场极为重要的会议。
之前的事情造成的损失究竟该如何分割自然是议题之一,但那是小事。
真正重要的是查明镇魔司惊变的原因。
胡云剑这样的通天大物早已各自归了山门,事情却要查清楚。
除了远在他州的三个圣地,各派都来了,共计三十七派都是曾经见证天穹山约定的主要参与者,血月教甚至青城剑派都有代表出席。
主持会议的不是大唐国相,也不是天子,而是悬空寺的戒律殿的知客怀素。
这位高僧作为苦和尚与悬空寺住持的全权代表,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认同。
怀素大师宣告开始后,镇魔司里始终没有人说话,沉默而压抑。
某些宗派代表想着玄龟的遗骸这时候还在自己座位下方的地底,更是心生不安。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当事者。
这里的当事二字说的不止是当时在场,也是因为他与镇魔司的关系最为密切。
现在谁都知道,镇魔司便是道门的镇派神兽玄龟。
离元看着张相寒声问道:“当日镇魔司有变,为何张相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离元是无回谷排名前十的通虚境强者。
他在场间境界修为最高,辈份亦是最高,只有怀素大师与之相提并论,问话时气势自然十足。
张相神情不变,说道:“任何人都不得进入镇魔司,哪怕提审也由傀儡负责带出来。”
事实上被送进镇魔司里的囚犯早已经被大唐与各宗派压榨得无比干净,很少有提审的情况出现。
只不过某些邪修境界太高,魔修太强,直接杀死比较困难,所以把他们送进镇魔司里等死罢了。
离元冷笑说道:“当日情形那般凶急,难道都不能破例?”
“规矩就是规矩,不要说是你我,即便是林山主或者道衍真人亲至,也不能进镇魔司。”
张相面无表情说道:“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么多年都没人进过镇魔司,世人怎会不知道玄龟居然吃了这么多人?”
这句反问看似寻常,其实不然。
众人心想张相不愧是大唐陛下身前第一红人,对着道门居然也如此强硬。
离元喝道:“玄龟为大荒安宁牺牲如此之多,吞些邪物算得什么?更何况这本就是约定里的内容。”
“当年的约定里可没有吃活人这一条,不然朝廷与悬空寺还有剑宗谁敢答应?”
张相静静看着他说道:“便是你道门……也不敢签字吧?”
离元沉默了会儿,说道:“请张相莫绕,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交待。”
“事情不是很清楚吗?还要什么交待?”
张相说道:“玄龟违背当年约定想吃掉魔君,结果被魔君控制神魂,最终双方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魔君临死前的说法,也是能够看到的唯一事实。
离元怒极而笑,说道:“真是荒唐,魔君的话你们也信?那逃走的那人又是怎么回事?”
怀素大师忽然说道:“镇魔司之变必然与最开始时逃出来的那人有关,不知道镇魔司方面可知道什么?”
张相有些意外,没想到怀素大师会帮着道门说话。
离元说道:“不错,龙神死前,白真人发现有人从地底遁走,那个人又是谁?魔君会不会是他放出来的?”
“逃出镇魔司的那人境界虽高,但又怎么可能在镇魔司里不被玄龟发现,还能找到魔狱里的魔君?”
张相面无表情说道:“诸位仙师或者不知魔狱里有仙人留下的禁制,除非通虚境强者谁能破掉?”
离元说道:“但逃走的那人必然有问题,张相为何坚持不同意从镇魔司的囚徒开始查起?”
张相说道:“无数年来,朝廷与各家宗派不知道往镇魔司里送了多少人,难道所有人都要查?”
离元冷笑说道:“为何不能查?从最近这些天,一直查到数百年前,任何有嫌疑的对象都不能放过。”
张相沉默了会儿,说道:“既然离供奉坚持查,那便查。”
离元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想再问仔细些,怀素大师已经发话让镇魔司开始查以前的卷宗。
镇魔司之变里镇魔司被直接摧毁成了废墟,好在那些卷宗并非写在纸上,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那是一件形似玉玦的法器,所有被送进镇魔司的囚徒都会经由刑部这一关,双方的交接名录便存放在那里。
刑部方面也送来了大量档案以做对照。
官员与各宗派的代表,看着光幕上那些向下流动的文字,神情很是专注认真。
要查那名逃出镇魔司的人,自然应该从后往前查。
没用多长时间,很多人便发现了一份档案有些问题。
幽静的镇魔司忽然多了很多声音。
不是窃窃私语,是移动椅子时椅脚与地面的摩擦声,是放下茶碗时碗底与桌面的磕碰声。
那名囚犯叫做易彦,据交接名录记载应该是西海派某地的智囊,但关于此人的档案明显有些问题。
怀素大师传进刑部官员,开始询问刑部缉捕此人时的细节。
刑部官员很是紧张,他根本不清楚这些事情,只知道这名囚犯是直接送进刑部,由指挥使亲自审理。
听到这些话,刚有些热闹的镇魔司再次变得安静起来,鸦雀无声。
这时镇魔司从玄金傀儡里调取的记录也送到了场间,张相直接翻到相关的页面,眉头微皱。
和张相问道:“有问题?”
“这名叫做易彦的囚徒所在囚室的门曾经打开过。”
张相把手里的傀儡晶核递到怀素大师手里。
怀素大师用神识感知,神情也渐凝重,说道:“请张指挥使过来。”
场间变得更加安静,镇魔司无人能进,除了傀儡之外谁会打开囚室的门?
有人注意到,自从查到那名叫做易彦的囚徒开始,离元长老便沉默了,不像开始时那般强硬。
没用多长时间,在长安城里负责组织各宗派重修事宜的张三公子便被请到了镇魔司。
听到怀素大师的问话,张三公子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名叫做易彦的囚犯我有印象,他确实是西海派的余孽,至于囚室门为何会开启,应该问镇魔司。”
张相的视线从茶碗里收回,看着他说道:“刑部关于此人的档案有问题。”
张三公子直视他的眼睛,说道:“我不明白张相的意思。”
张相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看自己的碗中茶水。
怀素大师平静问道:“此人是在哪里被抓的,经手的刑部官员是谁?”
世间万事万物最怕认真二字,再如何缜密的布局,只要查的够细,总能查出问题,总有说不清楚的地方。
更何况当初道门送此人进镇魔司本就是受西海派威胁,事情办的很急,自然有很多疏漏没有来得及抹平。
离元的脸色有些阴沉,说道:“大师,为何不先问清楚……”
怀素大师举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看着张三公子的眼睛,平静里带着严厉说道:“玄龟惨死,长安城大乱,这绝非道门一派之事,若此事真有隐情,还请大人莫要隐瞒。”
离元暗道一声糟糕,望向张三公子,只希望师弟能够想到方法应对。
张三公子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新青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张相微嘲说道:“那名囚犯叫做易彦……这真是有趣的名字,难道是有人派他进镇魔司送信?”
看着场间的画面,无论是镇魔司与刑部的官员还是各宗派的代表都有些紧张。
刑部指挥使张三公子乃是朝廷里的大人物,是张相的第三子,此时却被问的无话可说。
张三公子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那名囚犯是独孤太傅送过来的,别的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里出现了一抹释然与放松的情绪。
离元盯着张三公子的后背,眼神微冷。
……
……
镇魔司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从长安城外飞回新梅园的群鸟在天空里经过,鸣声阵阵。
镇魔司出事居然与皇子府有关?
怀素大师沉默片刻,说道:“还请张大人暂时在镇魔司里停留片刻。”
然后他望向张相说道:“今日就先审到这里?”
张相点点头,起身与堂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向镇魔司外走去。
所有人都知道,张相这是急着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