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左边眼睛白茫茫的,黑眼珠上都好像蒙了一层白雾。
看东西的时候,光是右边眼睛动来动去,左边眼睛却好像死了似的。
要不是眼珠勉强还能上下动一动,直让人误以为是假的。
袁老太太微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这人的左眼确实是瞎的。
……
到了后半夜,酒劲儿渐渐上来,天气也越来越闷热。
袁老太太便从睡梦里渴醒过来,叫了两声丫环,又没回应。
怕是也多吃了两杯酒,睡熟了。
袁老太太只好昏昏沉沉地起了床,自去桌前倒杯凉茶。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流泄进来,照得整个屋子都泛着银白光华。
虽然不如白昼,却也足够看清室内的每一样摆设。
袁老太太撑着桌子,咚的一声坐下,手微微晃动着,不甚稳重地摸到茶壶。
细瓷冰凉的触感,倒叫她手心细细一震,驱散了好些热气。
那茶水也凉滋滋的,一杯下肚,清凉极了,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甘甜回味。
竟是从来也没有喝过的好茶。
引得她一连喝了七八杯。
口渴也解了,连同身体里的燥火也熄灭了。
袁老太太心满意足,仍昏昏沉沉地摸回床上去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像是有一两个时辰,又像是极短,不过一点头的工夫。
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起先还不招人在意,渐渐的,便越来越鲜明。
好像有很尖细的东西,在皮肤上巡梭,有点酥酥地痒,又有点扎人地痛。
再后来,那一点痒痛,就更加不妙起来。
渐至如坐针毡,浑身还沉沉的,似是有很重的东西,压迫下来一样。
全身都被压得动也不能动,手脚也变得冰凉。
正有点儿惶惑,忽然听到屋子里,响起一阵模糊的笑声,惊得心口霎时一顿。
袁老太太猛地一用力。
手脚还是不能动,但两只眼睛竟然睁开了。
床前有一道淡淡的黑影挡住了如水般微凉的月光,在她身上投下了一个类似人形的轮廓。
有人!
这两个字刚从脑海里跳出来,袁老太太浑身的肌肉就都绷紧了。
难道,难道又在做梦……
她心里凉嗖嗖地想,又是那个猫脸人么?
冷汗从额头上滑落,腋下也能感觉到湿了一片。
身体不能动,便努力地转动眼珠。
当眼珠转到不能再转,紧紧地贴到眼角的时候,终于勉强看到了一点。
袁老太太不觉又睁大了眼睛。
不是猫脸人。
而是一个头脸缠绕着雪白布带的人。
是那个拉二胡的男人!
她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他也纹丝不动地看着她。
不同的是,她是想动而不能动,他却是能动而不想动。
袁老太太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眼珠长时间地转在眼角,整个眼窝都因此发热发烫,酸得不得了。
可是她还是不敢移开眼睛。
对方却仿佛比她还有耐心,一直半弯着身子,连一点颤抖都没有。
她完全没有办法去想,他是怎么来到她的房里的,他为什么要来诸如此类的问题。
她只觉得惊恐万状。
除了害怕还是害怕。
如果说她还能有条理的想些什么,那也只能是,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沉默里面,心跳越来越快,扑通扑通地,一直撞击着胸口。
就在袁老太太觉得,胸口难受得就快要裂开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开了口。
那沙哑的声音,那奇特的语调,正是她今夜暖寿时听过的。
绝对是那个琴师没错。
她就知道他有古怪,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脸包成那个样子!
“又醒了。”
他说得极慢,不知真是因为口齿不伶俐,还是有意为之。
“还是热得睡不着?”
袁老太太紧张得浑身直冒冷汗。
如果不是现在这样一种情形,还以为是老友之间的寒暄。
“要不要再喝点凉茶?”
他又说,越发像拉家常了,“你倒似乎很喜欢我给你准备的好茶呢!”
袁老太太心口又是一顿,全身都麻痹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去倒了一杯茶,悠悠地折回。
“来,喝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茶杯送到她嘴边。
她死死地抿住嘴巴。
但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把茶杯摁了进来。
冰凉的茶,沿滑进了唇间,抵在牙齿上,越来越用力。
茶水流了出来,没有流进齿间,却有好些流进了鼻子里。
袁老太太被呛得猛咳出声,呼的一下,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没有蒙着头脸的那个古怪琴师,茶杯也好好的在桌上。
一切摆设都是原样。
只有她一个人,低着头喘息不已。
但是心里的惊悚,并没有因此少一些。
嘴唇的内侧,有些微的刺痛。
她颤抖着手,伸进嘴里轻轻碰触了一下。
借着银白的月光,清清楚楚地看到指尖,染上了一层暗红的水迹。
她的嘴唇果然破了。
袁老太太不禁呆住了。
下一刻又突然跳起来,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半扑半倒在桌子上。
叮叮当当地摸起一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好几次洒了出来。
屋里的月色再好,也不比外面。
看了几眼,只看得出冷莹莹的水光摇来晃去。
便端了杯子走去窗前。
一轮皓月下头,一切都照得真真儿的。
她颤抖不已的手,被冷汗浸湿的衣袖,还有那杯绿油油的、浮着脏东西的茶水。
一阵淡淡的腥气,随着水面的晃动,也时有时无地飘了出来。
这模样,这气味,一如她前几日不断梦到的,猫脸人递给她的那杯茶。
袁老太太的眼睛,睁大得不能再大,绷到了极限便再也忍不下去,“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这一夜,免不得闹了一个翻天覆地。
整个院子的下人都被惊醒了,乱成一锅粥地冲进来。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袁老太太怎么了,只有那个贴身丫环,隐约猜到一些。
可是这样的诡异之事,是说不出口的。
主仆二人,也唯有在惊恐里,抓紧了彼此的手。
一个下人好心倒了杯茶过来。
人还没走到跟前,袁老太太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嘴一张大吐特吐起来。
吐得胃里空空如也,还在不停地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