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破旧的天台上,一个穿着校服、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儿,正呆呆地站在生锈围栏内的空旷地面上。
男孩儿的长相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
此刻,他本就黯淡无神的绿豆般的小眼睛里,正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他的眼眶高高肿起,脸上挂着鼻涕,以及几道新鲜的伤口。
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皱巴巴的试卷。
卷面上的分数很好看,是个鲜红的九十五分。
题头则写着一个名字:六年三班,刘毅然。
然而,那张卷子和他小小的身躯一样,正散发出一股厕所里的恶臭气味。
男孩瞥了一眼试卷,又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瞬间冒出许多回忆的片段来。
“这次周考,你居然掉出前五名了!刘毅然,你给我在这儿跪三个小时!不到时间不准站起来!”
几周前,手持戒尺、满脸怒容的爸爸,曾这样对他说。
……
“刘大猴子,瞧你这怂样!”
“就是,你还敢跟我们对着来?”
几天前,肮脏恶臭的男生厕所里。
两个同班同学,正把他按在滑溜溜的地板上,趾高气扬地踩着他瘦小的肩背。
“喂,子哲,咱们让大猴子学狗爬吧?”其中一个男生笑嘻嘻地问道。
接着,他们一起向自己走来……
更多的画面,从刘毅然心头掠过,如电影回放一般慢慢浮现。
刘毅然实在回忆不下去了,只得痛苦地撇撇嘴。
他的嘴巴向外高高凸起,皮肤黝黑暗沉,看上去,确实像一只尚未发育完全的猴子。
人丑就要多读书。
这是爸爸在揍自己时,常说的一句话。
刘毅然笑了,接着翻过了腐朽生锈的围栏,纵身向下跃去。
然而,他注定只能成为配角。在别人的世界里,向来如此。
……
晚上。
下了班的秦敏,提着一大包东西,脚步沉重地走在楼梯上。
楼道里很暗,老旧的灯泡嘶嘶作响,发出幽暗昏黄的微光。
角落处,堆积如山的杂物上蒙着灰尘,投下的暗影层层叠叠,格外阴森诡异。
秦敏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赶紧加快脚步,不愿在这昏暗的楼梯间里多停留。
就在几天前,她带着刚上初中的儿子秦子哲,搬进了这座旧楼。
这里虽然破旧,位置却很好,靠近儿子的初中。
而单身妈妈秦敏,也无力支付其他学区房的高昂费用,便只好选择了这里。
然而,这栋老楼之所以租金便宜,除了它的破败,还有着一层更重要的原因:它是一座凶宅。
三年前,曾经有个叫刘毅然的小学生在这里跳楼了。
说起来也巧,这个刘毅然正好是儿子子哲的同班同学。
听子哲说,两个人的关系还算挺熟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刘毅然自杀后,还一度成为了热点话题。
网友们纷纷议论,现在的小学生都有这么大的压力了。
为此,学校还专门放了一个星期的长假,尽管那时,已经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刻。
秦敏还记得,刘毅然死后,一向活泼开朗的儿子,也变得郁郁寡欢,一直过了几个月才慢慢恢复。
她虽然清楚,这件事给儿子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可依然不能放松对儿子学业的监督,
毕竟班上的竞争太激烈了,儿子的成绩又属于中下游,再不严加管教,怕是连好点的初中都上不了。
至于那个自杀的刘毅然,秦敏听别人说,他本来是班里成绩优异的尖子生,却在一次大考失利后,因承受不住打击,而选择自杀。
从那之后,这里就传出了凶宅的说法。
人们都说,那孩子的冤魂还在楼里徘徊。
原住居民都被搞得人心惶惶,接连搬了出去。
秦敏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恐怖的流言。
可就在这时,身后那紧锁的生锈铁门中,却隐隐传出了低微的啜泣声。
她心中一惊。
据说,当年那死去的孩子,好像就住在这一层。
忽然,秦敏发现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俯身一看,竟是一张染血的成绩单。
细看之下,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名字:刘毅然。
底下的日期,则标着2017年10月5日。
今天不正是这孩子死去的那一天吗!
秦敏清楚地记得,那天出事后,学校紧急停课。
她本来正在厂里上班,知道消息后,连请假都顾不得,急急忙忙就赶了过去。
想到这,秦敏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拔开双腿狂奔起来,一路飞跑到家门口。
惊魂未定的她,喘着粗气,颤巍巍地打开门锁。
来不及换鞋,进屋后又倒了一大杯温水,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刚才看到的不会是幻觉吧?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想,一边起身朝儿子的房间走去。
儿子的房门半掩,里面透出亮光。
秦敏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可等她看清里面的景象,巨大的怒火,瞬间把刚才的恐惧,冲得踪迹全无。
“突突突……砰!”
闪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上,一把榴弹枪正在不停地开火,将远处的敌人打的血肉飞溅。
儿子秦子哲则戴着头戴式耳机,全神贯注地敲着键盘,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Doublekill”电脑里忽然响起提示音,儿子紧跟着欢呼起来。
“秦!子!哲!”
看着正沉浸在电脑游戏中的儿子,愤怒的秦敏,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火。
猛地迸发一阵河东狮吼,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似乎是被她的怒吼所震慑,儿子不情不愿的摘下了耳机。
慢慢转过了头,极其不满的说:“妈,咋了啊?”
秦敏二话不说,冲上前翻起他的书包,不顾他的阻拦,很快就扒到了作业本。
打开一看,果然是只字未动。
而昨天的作业,则是满篇的红叉和问号。
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揪起儿子的耳朵便是一阵痛骂。
“干什么啊你,疼死了!”儿子愤怒地大吼起来。
奈何初中生的力气还是太小,秦敏对付这小子尚且绰绰有余。
“你还知道疼?”
眉头紧蹙、满脸怒容的她,一边数落儿子不思进取、学习差劲,一边感叹儿子好友齐业的傲人成绩。
说着说着,便松开了手,恨铁不成钢的痛哭起来。
这齐业是儿子的死党,两人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还一起念了小学、初中。
可这齐业却是个妥妥的学霸,脑子灵活、成绩傲人。
不仅拿过文艺汇演和数学竞赛的奖项,当年的小升初成绩,还是全市前十。
不知道让多少同班的家长眼红不已。
可看看自己的儿子,虽说聪明活泼,却总是不务正业妥妥的学渣一个。
“你啊你……为什么就不能跟人家齐业学学!”
秦敏想到齐业的优秀,自己儿子的平庸,以及邻居、同事目光中的嘲讽。
甚至想起了离异后,前夫对自己和儿子的不屑,不禁哀哀地啜泣起来。
“你怎么……就不能给我争点气!”
她忽然有些癫狂地按住儿子的肩膀,死命摇晃起来。
“神经病啊你!”
秦子哲猛地推开了她,又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起身冲出了房间。
……
夜深了,秦敏还坐在窗前发呆。
离婚后,独自抚养儿子的她,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虎妈”。
经历婚姻事业的双重打击后,她把自己失败人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
可上天,却像故意与她作对一般,一切都事与愿违。
她虽然对儿子要求极其严格,用所有空闲时间监督他学习,还拿辛苦挣来的血汗钱,为他报各种昂贵的课外班。
可儿子却极其叛逆,整天沉浸在游戏之中。
什么联盟啊、火线啊,他都玩得十分在行。
成绩却一塌糊涂,是个名副其实的学。
秦敏又想起了儿子的好友,成绩优异、堪称标准的“别人家孩子”的齐业。
这种对比,使她更加悲哀,哭红的眼睛里,又泛起了泪花。
忽然,沉浸在悲伤中的秦敏,被一阵低哑的暖泣声打断了。
仔细一听。
这凄惨的哭声,竟与自己今天在楼道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艺璃,提心吊胆地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走近后,她惊恐的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儿子的房间里传来的!
她赶紧上前推了推门,却发现房门早已紧紧锁住。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秦敏惊恐地回过头去,居然看见一个白色的模糊人影,径直穿过了墙壁,进入了儿子的房间。
霎那间,房间里的哭声更大了,音调也愈发凄厉。
她赶紧拿钥匙扭开了门锁。
门打开的一瞬间,怪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睡眼惺忪的儿子,从床上坐起来,不满地看着她。
“你又进来干什么?偷窥狂啊!”
“呃……吓到你了。子哲,今晚的事,妈妈很抱歉。”
秦敏也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有些过激。
她赶紧道歉,然后让儿子好好休息,这便悄悄退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就在这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秦子哲的脸上,忽然闪出了一丝诡异阴森的冷笑。
……
第二天,秦敏一早就做好了饭,儿子却迟迟不起床。
没办法,秦敏只好提着咣咣作响的闹钟,气势汹汹地去掀他被子。
窄小的儿童床上,白色的被子,紧紧包裹着一个蜷曲成一团的身影,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敏赶紧走上前去,把被子拉开。
揭开床单的一瞬间,她被吓住了:只见儿子面色惨白,嘴唇苍灰。
再一摸额头,滚烫不已。
秦敏急了,正要带他去看病。
秦子哲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哪也不去,只想休息。
没办法,她只好给他找了点退烧药。
秦子哲似乎还在生气,拿了药后,便把秦敏推出了房门。
接着,秦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锁上了房门。
屋外,秦敏焦急的等待着。
也不知道房间里的儿子状况如何,吃了药后有没有好转。
可到了正午,秦子哲却打开门,自己走了出来。
再看自己这儿子,哪还有刚才奄奄一息的虚弱样子,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了。
看上去,比之前还要精神矍铄。
秦敏懵了,她给儿子测了心率体温,一切都很正常。
虽然儿子迅速恢复了健康,但秦敏却隐约觉得,他的状态和眼神,好像变得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下午,秦子哲就背起书包正常上学了。
他不咸不淡地跟秦敏道了别,便一路小跑着冲出了家门。
送走了儿子,秦敏终于能坐下休息片刻了。
下午还要加班,她只能抓紧机会小憩一会儿了。
她订好闹钟,就疲意地待靠在破旧的沙发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的上下眼皮即将黏在一起时,一阵诡异的响动,忽然把她的睡意打得烟消云散。
秦敏一愣,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声音好像是从儿子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把耳朵贴近了门缝。
一瞬间,她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昨天晚上听过的,熟悉低哑的哭声!
她知道,那绝对不是儿子或朋友的声音。
就在这时,暖泣声慢慢停止了,一阵悠扬的歌声从门里传来——
我们是向阳的花朵,开在明媚的暖春。
我们骄傲,我们歌唱。
我们是光明一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