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棺材出殡那天,小婧哭了很久。
前几天,她一直在灵堂里守孝。
看着棺木中的奶奶,被深红色寿衣衬得更加苍白灰暗的脸,她的心,已经悲伤得有些麻木了。
但直到这一刻,当奶奶的灵柩也离她而去时,她才真正有了生离死别时,那痛彻心扉的感受。
这个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下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了。
妈妈和一旁的阿姨,紧紧拉住小婧的胳膊,把她死死扒住棺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一旁的中年女人们,纷纷露出了嘲讽鄙夷的眼神。
有人小声嘟囔着:”这孩子,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妈妈挤出尴尬难堪的笑容。
在暗处狠狠掐了小婧一下,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一瞬间让小婧吃痛不已。
眼泪因悲伤和疼痛,而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妈妈全然没在意她的感受。
只是在一旁十分不满地抱怨道:“小婧,你都多大的姑娘家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她看见小婧怔怔地蹲在地上,似乎丢了魂一般。
便又换了一个柔软一些的语气,劝告着说道:“妈妈知道,你很舍不得奶奶,但她确实不在了!你这样做,只会让另一个世界里的奶奶没法安宁,你懂不懂?真是没大没小!”
最后,丧事办完了,亲戚朋友也都散去了。
小婧抱着双腿,一个人蹲在庭院里阴暗的角落。
妈妈没再理会她,也没有给她留晚饭。
……
乡村的夜晚熄灯很早。
还不到九点,村中就已是一片漆黑了。
爸妈和弟弟都在里屋睡下了,但小婧却迟迟无法入睡。
辗转难眠的她,偷偷爬下床,蹑手蹑脚地来到奶奶生前居住的房间。
她的物品还没有被全部清理。
小婧在那张狭小的木床上坐下,奶奶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婧的童年一直十分悲惨,只有奶奶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在这个传统闭的地方,思想保守的父母,都非常偏爱弟弟。
毫无节制地使唤她做家务、干农活,甚至把她看成家里的赔钱货。
除了干不完的家务活,小婧还经常受到冷眼和责骂。
有一次,因为偷吃了爸爸出去打工时,特地为弟弟带回来的零食,愤怒的爸妈,差点用扫帚把她打个半死。
当然,每到这个时候,年幼的弟弟,都会在一旁笑着看她挨打,不时发出咯咯咯的欢乐声音。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奶奶真正疼爱她。
奶奶从小就被家人卖做童养媳,大概是受了太多痛苦的缘故,她并不会像他人那样重男轻女。
反而格外呵护在家中备受委屈的小婧,
在她被罚时,护着她。
在她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尽管爸妈非常反感奶奶对小婧的照顾,但奈何以老为尊的传统,他们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奶奶也走了,今后的人生,究竟要怎么过下去呢?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
借着那点微光,小婧看到一个瓷枕摆在床上。
洁白的瓷面上,附着有些褪色的青花纹。
那是奶奶常用的瓷枕。
小婧有些惊讶,她明明记得,这件东西已经被清理掉了啊,好像还被一起埋掉了。
她好奇地走上前去,捧起瓷枕。
小婧以前一直很不理解,奶奶为什么喜欢用瓷枕,又冷又硌脖子,怎么能睡好呢。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瓷枕,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奶奶的温度。
小婧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奶奶的瓷枕摆在头下。
一种冰凉的触感,瞬间布满全身,但随后又逐渐温暖起来。
关于奶奶的种种回忆,浮现在脑海中,那慈祥的面孔,仿佛正在身边陪伴着自己。
这一夜,小婧睡得很香。
她梦到了很多美好的往事,以至于不愿意醒来。
直到被妈妈尖锐的喊叫声惊醒。
“你这小孩,怎么什么都敢拿来用!你奶奶可是刚走啊!”
妈妈看起来很惊恐,一把夺过了瓷枕。
小婧还没来得及反抗,妈妈就把瓷枕,狠狠砸到了地上。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地上只剩了一堆碎片。
“也不嫌晦气!”
妈妈一边大声责骂,一边捡起笤帚和簸箕,迅速打扫着地上的残片。
之后,她清理完垃圾,就转身离开了。
这天晚上,小婧却失眠了。
她一直想着被摔碎的瓷枕,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起床后,她整整一天都是愁眉不展、心不在焉地样子。
一想到昨晚的伤心事,乃至这些天来的悲伤,和多年以来的委屈,又要忍不住掉眼泪。
当然,这没少为她招来妈妈的谩骂,以及随后的责打。
然而,就在这浑浑噩噩的一天之后,不可思议的事,却发生了。
……
第二天傍晚。
当小婧回到自己房间时,她惊讶地发现,被摔碎的瓷枕,又完好如初地回到了自己床头。
那褪色的青花纹路,简直与原来的瓷枕一模一样。
虽然有些疑惑,但小婧还是枕着它睡觉了。
醒来后,她就把瓷枕藏起来,以防被妈妈发现。
这样持续了好几天,小婧每天都在瓷枕的陪伴下入眠,每次都梦到关于奶奶的美好回忆。
她低落的情绪,也稍微有些振作了。
……
然而,今天的梦似乎有些怪异。
小婧依然和往常一样梦到了奶奶。
只是这一次,奶奶并没有和她交谈,只是在远处的浓雾中,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
小婧在浓雾里跑着,拼命追赶着那熟悉的背影。
然而,看似佝偻迟缓的身影,却始终飘在远处,无论怎样也追赶不上。
更诡异的是,奶奶穿了一身鲜艳似火的红衣。
那诡异的红色,正是出殡那天寿衣的颜色!
不知追了多久,筋疲力尽的小婧忽然发现,前方的奶奶回过了头。
僵尸般苍白的脸上,一双幽深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慈祥和蔼的面容,此刻竟然如此诡异可怖,小婧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忽然,奶奶张开了嘴巴,没有牙齿的嘴里,仿佛无尽的黑洞。
她好像在说话,但小婧却什么也听不见。
忽然,耳边传来了幽微的低语,那赫然是奶奶的声音。
接着,轻声耳语,逐渐变成了尖锐的喊叫,震得她头皮发麻。
她却听辨出了几个字:“快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