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A仔也是蛇头训练的诸多少年扒手之一。
但是他的“业务能力”格外出众,待遇比我们要高一些。
“嗯,其实我一直都在做噩梦……但是,我昨天还看见了一个奇怪的老头……”
我接过他递来的凉馒头,正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阿A仔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像遇到同病相怜的绝症患者般,嚎啕大哭起来。
“噩梦……梦!阿D,我们都玩完了!你知道纲哥他们,为什么会死得那样惨吗?根本就不是仇家,那是死神的报复!”
我惊呆了,看着他像疯子般呓语:
“手上沾了血的人……都逃不掉!听说,纲哥他们在死前的七天里,都连续做了同一个梦。”
“每晚的梦中,都有一个扛着钓鱼竿的怪老头。他就是死神!”
“七天过后,这个人就会被钓钩穿喉而死。我……我也做了这个梦!”
我简直无法相信他的话。
却看见,阿A仔忽然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今天……是第七天!”
这时,远处传来了蛇头呼唤他的声音。
阿A仔不敢多耽搁,只能赶紧离开。
回头的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的绝望和恐惧。
……
阿A仔死了,死因与纲哥雷同。
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张浸透的遗书。
“对不起,我不该一时冲动,拿小刀捅死你。对不起,对不起……”
整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244个对不起。
趁人不注意,我悄悄捡起他的遗书,藏在衣兜里。
应该没人关注他遗书中的内容。
但是我却为此纠结。
因为我始终搞不懂,这究竟是阿A仔临死前的真诚忏悔,还是为了祈求死神宽恕,而做出的努力。
之后的几天,我像他预言中所说的那样,每晚都会梦见那个手持钓竿的老头。
他的脚步愈发沉重缓慢,他的脸庞愈发清晰,鱼钩愈发锋利。
这梦境已经持续到了第六天。
我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悔恨与恐惧中艰难度日。
梦境与现实之间恍惚不清,似幻亦真、似死亦生。
死神未至,我却已经体验到了地狱的痛苦。
现在,我被解除禁闭,蛇头命令我立刻上街“执行任务”。
我带着阿A仔的遗书,精神恍惚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游荡。
四周声响嘈杂,霓虹闪烁,川行不息。
周围热闹的景象,却在我眼中,慢慢幻化成了一堆黑白色的模糊影像。
又逐渐化成了,由钢筋水泥混凝土所构成的、冰冷陌生的单调块面。
“小子,走在马路中间,是不想活了吗?”
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明晃晃的车灯,几乎把我的双眼灼瞎。
“想死也别拉别人垫背,自己找个凉快地方上吊去!”
一脸胡茬的货车司机骂得很难听,身后堵着的长长车队里,传来叹息或不满的抱怨。
他说得很对,这世界上,没人真正关心我的死活。
我忽然感到心情释然,鱼钩怪人带来的死亡恐惧,也慢慢消失了。
就这样下地狱也挺好。
毕竟,我已经背负了杀人的罪孽,早该偿还。
而世界本身,也早已与地狱无异。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几个月来,我为此犹豫了很久,却一直不能下定决心。
如果最后都没能完成的话,我是没法安心离去的。
想到这儿,我拔腿狂奔。
到达那里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城市的郊区,有很多尚未开发的荒山野岭。
这里,曾经被某开发商买下用于旅游建设。
但是由于位置偏僻、环境艰险,加上曾经发生过杀人弃尸案,便很少有游客前往,后来就慢慢荒废了。
我努力地回忆着那天发生的每个细节,希望赶紧找到她葬身的那处悬崖。
在密林荒草中走了半天,那座高耸的崖壁,终于出现在眼前。
令我欣慰的是,她的尸体还没有被野兽吞噬殆尽。
愁云冷雾中,一丝鲜红的布条,正凄惨地迎风飞舞。
我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衣服。
那天,她就是穿着这身血染的红裙,被我推下了悬崖。
几个月前,我在偷窃时被人抓到,遭暴打一顿后,才狼狈不堪地逃走。
可是那天,蛇头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到三千元,并扬言说,偷不够就砍掉我的手。
但此刻我已身无分文。
预想到自己的惨状,我不敢回去,甚至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于是,我绕到了这片荒山,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跳崖算了。
可就在崎岖的山路上,我看见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
她虽然衣着普通,但是钱包却鼓鼓囊囊,里面应该装了不少票子。
我彷佛抓到了一线生机,便揣起自己的小刀,偷偷跟上了她。
很快,女人就发现了跟踪她的我。
可能因为我只是个瘦弱的少年,她并不畏惧。
不但不听我的恐吓,拿出钱来,还和我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之中,惊慌失措的我,不小心把尖刀刺进了她的腹部。
看着她满脸痛苦,浑身鲜血的惨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好像还有一口气,传来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
但是,当时的我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只是害怕她活过来,担心自己的罪恶被人发现。
最后,我做出了那个让我永世后悔的决定——
我拿走了她的钱包,然后把奄奄一息的她,推下了不远处的悬崖。
随着尸体坠落发出的巨大声响,大群黑色的乌鸦嚎叫着,从我头上掠过,就像报丧的死神。
现在,我在死亡到来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对她赎罪。
我要把她的尸体好好埋葬起来,至少不能让她暴尸荒野,被风化侵蚀。
把女人抱起时,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忽然从她残破的颈骨上滑了出来。
我捡起那个小物件,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是一个半心形的镀金吊坠。
一瞬间,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回忆,被瞬间唤醒。
那是与我的吊坠合为一对的,姐姐的吊坠!
打开吊坠,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是我的照片。
照片里,还是幼儿的我面容稚嫩,笑颜天真。
到现在为止,我唯一清晰记得的事,就是我和姐姐各有一半吊坠,里面放着对方的照片。
我的身体,瞬间被一股猛烈的电流贯穿,像慢动作般缓缓低下了脑袋,看着怀中的白骨。
这具白骨,就是我寻找多年的姐姐。
也是我人生仅存的一丝希望。
砰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猛然破开了,碎裂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