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只有我在学校打架被请家长,才能见他们一面。”
“再后来我被退学了,他们把我带回家,把我锁在房间,他们就在外面吵架。”
“不知道他们是吵累了,还是太气了,忘了我,直到三天后,保姆来打扫的时候,才发现被锁在房间的我。”
从那时起,乔逸晨不会再想引起他们的关注了,不再奢求关心。
他只要钱,什么刺激就去玩什么,疯疯癫癫,浑浑噩噩。
“我妈最后是死在手术台上的,整容失败,那张脸,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安雅双手摸索着捧着他的脸,拇指一下一下擦着他的脸颊。
乔逸晨轻笑,“我没哭。”
安雅不管,继续擦着,声音有点哽咽。
“我在擦你以前的眼泪,就算是干了,也会有痕迹的,我都帮你擦掉。”
“阿雅。”
乔逸晨把安雅的手抓下来,心感觉被一只温暖的小手安抚着。
“我可以吻你吗?”
声音像清泉淌过,清透,带着点甜软。
“可以。”
安雅主动环上他的脖子。
这个吻很缠绵,乔逸晨从未觉得,亲吻拥抱是可以如此悸动的。
他多想时间就此静止,哪怕世界瞬间崩塌,他都愿意。
夕阳挤进两人中间。
安雅退后了一点,“谢谢你,我的初吻,比童话里的还美妙。”
乔逸晨愉快地笑着,靠在她的耳边,眼里星辰顿时灼灼生辉,“其实我好羡慕你的家庭。”
两个星期前。
安雅的父母来过一趟,他们很恩爱,也很随和。
虽然很担心安雅一个人在这里,但还是会尊重她的选择,平常给她寄各种东西。
“那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安雅盛情邀请。
乔逸晨眼里的烟火慢慢熄灭,眼帘缓缓垂下,浓密的睫毛上,盛着金黄的余晖。
想了很久,说了声要。
……
晚饭是在船长家吃的。
很丰盛的海鲜大餐,自从失明之后,安雅很少吃海鲜。
因为去壳太麻烦了,但有乔逸晨在的时候,她总是能开怀大吃,因为手巧的他,还是个剥壳小能手。
饭后,他们脱了鞋子,走在松软的沙滩上。
海水有点冰凉,乔逸晨不准她下去。
安雅朝海浪声的方向指去,“我们离开的之前,去一趟那个岛好不好,到时候,我们给对方准备一份礼物埋在那里,等我眼睛好了之后,我们再去把它挖出来。”
乔逸晨扶着她手臂,稍稍转了一下角度,指准那座岛,“好。”
……
深夜。
梦中惊醒过后的安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手术临近,她心中的恐惧,徒然增多。
近日来,她总是会梦见那个异常光亮的房间。
架子上密密麻麻的刀具,男人高高瘦瘦的身影,还有那张模糊的脸。
她倒了一杯冷水,捧着坐回床上,回想起那晚的情景。
大一开学不久,因为养狗,她在校外租了一间公寓。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在小区里遛狗。
可突然她就被人从捂住口鼻,还没呼救,就晕了过去。
如果不是她的狗及时出现,她不敢想象,她现在会是何般模样。
越发清晰的梦,带来的是越发沉重的痛。
安雅强迫自己再次回忆梦中的内容。
那个男人肯定是个年轻人,他的手骨节分明,他握着一把刀。
那把刀,不像是手术刀,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嘭——”
水杯掉落在瓷砖地板上,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
……
“小雅?小雅?”
阮清连续推了好几下安雅,都不见她有反应,“你怎么了?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回过神的安雅,倏地站起,“清清,陪我出去一趟。”
从客栈离开后,安雅一个人去了陶泥室。
预约的客人多时,老板会请乔逸晨过去帮忙。
虽然乔逸晨不是专业的,但他学习得很快,当助教绰绰有余。
乔逸晨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在树下秋千上坐着的安雅。
她眼神空洞,瞳孔像是蒙了一层厚厚尘土的琉璃,没有一点光晖。
他蹲在她脚边,握住她的手,“阿雅,你不舒服吗?”
安雅猛地收回手,额头鼻尖都沁出了汗,声音颤抖着,“没有,我只是在发呆,没注意到你来了。”
乔逸晨眉头紧锁,拿出手帕想帮她擦擦汗,可刚靠近,她就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
“阿雅,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没,没什么,我好像有点累,你能送我回去吗?”
乔逸晨只觉得,此时安雅的表情,极其复杂,他读不懂。
沉默半晌,他才说,“好。”
他想去牵她的手,可手抬到半空中,又落下了。
安雅全身都透露着一种不安、害怕的气息,能让她如此恐慌的……只有那件事了。
把安雅送回咖啡店后,他回到客栈,随意扫了一眼,就发现桌上那卷刀具被人动过。
修长的手指从上面滑过,将两把相似的刀,换回到正确的位置上。
他的雕塑刀都是定制的,完全符合他的手型和用力习惯,锋利得能轻易地剔骨去皮。
晚上在庭院遇到徐阳,乔逸晨假装不经意问起,今天有没有人去过他房间。
平时除非他要求,不然都不需要打扫。
徐阳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没有。
但乔逸晨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闪躲。
回到咖啡店的安雅,一直愁眉不展,呆呆地坐在二楼的飘窗上。
她想去问乔逸晨,他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可是她不敢,不敢听到他肯定的答案。
闷沉的天气,加上昏涨的脑袋,让安雅又陷入了梦境,
她又回到了那个满是消毒水味的房间,她依旧捉着那把刀,割断了绳子。
她逃跑时,望向了那个男人。
他带着黑色的口罩,他也转过头瞪着她。
一双猩红的眼睛里,满是暴戾,碎发遮盖下的右边眉尾处,有一道伤疤。
安雅猛然醒来,她双手掩着脸,胡乱地把眼泪和汗水一起擦去。
她摸过乔逸晨的脸,他有一处一模一样的伤疤
是他妈妈当年生气时,推倒他时划到的,他说,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印记,不想消去。
她伸手颤颤巍巍地摸过手机,按下一个号码,那边立刻接起,“阿雅。”
“逸晨,你爱我吗?”
乔逸晨听到安雅的声音,带着厚重的哭腔,“爱,很爱,安雅,我爱你。”
安雅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逸晨,去自首好不好?你去自首好不好?”
“不好。”
安雅听到的声音,不是从话筒传出来的,而是在屋内响起的。
乔逸晨刚刚一直在楼下,接到安雅的电话,就悄悄上楼了。
乔逸晨来到安雅身边,擦着她从眼睛里源源不断流出的眼泪,“阿雅,乖,别哭,我不会再伤害你的。”
“求你了,逸晨,去自首吧。”安雅拉着乔逸晨的手臂,苦苦哀求。
“不行,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们还要去看极光,去看樱花,去看……”
“我等你,逸晨。”
安雅打断乔逸晨,“等你出来,我们再一起去看好不好?逸晨?”
乔逸晨用力地把她拥入怀中,声线喑哑,“不好。”
话毕,给她脖子插入了一针。
……
天光破晓,已有微亮,温暖的初阳,驱散走寒冷的海风。
海浪声在安雅脑海里涌动。
她有点头昏脑涨,伸手摸了摸四周。
陌生的环境里,漂浮着熟悉的香味。
乔逸晨感受到帐篷里的动静,拉开拉链进去,嗓音困顿,“你醒啦?”
安雅防备地往后缩了缩,“这是哪?”
“对面的那座岛。”
乔逸晨强硬地拉过安雅的手,“出来吧,吃点东西。”
“逸晨!”
反抗无果,安雅被拉出了帐篷,坐在了外面铺着的野餐垫上。
“我们一起看过很多次日落,都还没看过一次日出。”
乔逸晨把一盒牛奶放在安雅手中,又给她塞了一个牛角包,“你先吃,我给你讲讲。”
“太阳出来了二分之一,跟海面上那半个刚好连在一起,好像一道光把世界劈开了那样。”
“云彩是渐变的红色,跟你害羞时,脸颊的粉红色差不多。”
“海面波光凌凌的,就像撒了金子一样,刚刚还有两只海鸥越过,轻点了一下水就飞走了。”
其实……
今天云层很厚,一片灰蒙蒙的,太阳刚冒头就被云湮没了。
“阿雅,陪我一天,过完今天,我就送你回去。”
乔逸晨拿过安雅手里的面包,递到她嘴边,“你昨晚也没吃东西,现在先吃点好不好?”
安雅也不再说什么。
乔逸晨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他带着她到处走走,给她描述花草树木的模样,大部分时间,是无言地并排坐着。
“阿雅,我可以再亲亲你吗?”
安雅抿着嘴,垂眸,不说话。
乔逸晨拢了拢她散落的长发,然后挑起她一束发尾,亲了亲。
他望着安雅,眼里都是零碎的光。
“我知道,你迟早有一天会发现的,我是个变态,是个恶魔。”
“当初你逃跑被发现,是我让我爸帮我解决的,找个替罪羊,买通关系,然后他就把我送出了国,是我打听到你的消息,才偷偷跑回来的。”
安雅知道,乔逸晨不会再伤害自己。
可全身的血液还是冷了下来,每个毛孔都在战栗。
“我学雕塑,就是想要把我妈妈的样子,永远留下来。你太漂亮了,我就想要把你的脸割下来,给我妈妈。”
“在礁石上那晚,我是准备动手的,可是你给了我心形石头,小时候,我就是把我收藏的所有石头给我妈妈,想要她陪我,可是她都扔掉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我就心软了,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梦,我每天醒来,都怕你会消失。”
“以前我都在想,我这种人怎么还不死,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每天都在祈祷能让我活久一点。”
“阿雅,下辈子,我们早点遇到好不好,到时候,你还来教我,好不好?”
安雅回答不了。
她已经全身乏力地靠在了乔逸晨的怀里,不管她再怎么用力,都出不了一丁点声音。
“阿雅,睡吧,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安雅闭上了眼睛,失去意识前,能感受到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
安雅从病床上醒来,眼睛上缠了纱布。
“逸晨?逸晨?”她大声呼喊,声音粗噶。
阮清连忙扶住她,“小雅,你眼睛刚做完手术,不要激动。”
“乔逸晨呢?他人呢?在哪?”
“他死了。”
乔逸晨把安雅送到医院后,就服药自杀了。
医院是他提前联系的,他要把眼角膜给安雅。
他录了自白,寄到了执法局。
执法者从他在帝都的家里,搜出了七张人的脸皮。
他刻了好多个他妈妈的头像,然后将处理好的脸皮贴在上面。
“医生说,他是半个月前就联系好的,本来是想等你做手术那天带你过来的,其实他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乔逸晨知道,在他学会怎么表达爱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了能拥有爱的资格。
复明后的安雅,回到了小镇,又去了那座岛。
她很快就找到了乔逸晨埋东西的地方,因为上面有用石头围成的心形区域。
她在里面挖出了一本笔记本,和一个丝绒盒子。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安雅说.”,空白的纸张上,乔逸晨画了很多安雅的画像。
来过海城小镇旅游的人都知道,咖啡店的老板娘很漂亮,眼睛像大海一样水灵。
每当有人搭讪时,她都会举起手中的戒指,说她已婚。
至于脖子上挂着那枚,她说,是要留着给下辈子那人的。
……
〈第三十八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