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母亲的大多数记忆,都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模糊不清。
但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夜,我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一个圆月当空的夜晚。
母亲站在门前的樱花树下,静静地凝视着遥远的星空。
一阵山风吹来,飞舞的樱花飘落在了母亲肩头。
我踮起脚尖,想摘下那朵樱花,却看见了母亲脸上的泪痕。
“妈妈,你在看什么呢?”
儿时的我,根本不明白母亲为何哭泣。
母亲却将头扭向了一旁。
待她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只剩温柔。
……
“砰——”
粗鲁的关门声,将我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客厅亮起的灯光。
父亲回来了。
我穿上鞋走向客厅,远远便闻到了酒气,但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每一个深夜,父亲都会醉醺醺地回到家里。
而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都花在了前往酒馆的路上。
父亲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
每当回到家中,他都会将我高高举过头顶,并夸张得旋转一整圈,使得我尖叫连连。
这时候,母亲总会笑着提醒他小心一点。
但一切美好的曾经,都随着母亲的离开,而灰飞烟灭。
父亲说,母亲思乡心切,回到了遥远的故乡。
我一直信以为真,终日守在院子门口,期盼有一天,母亲会带着我最爱吃的桂花糕出现。
但父亲没日没夜的酗酒,却让我慢慢意识到,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理解母亲离我们而去的原因,即使我已长大成人。
母亲曾说起过她遥远的故乡,但从未用过任何美好的字眼。
而在这里,我几乎从未见过母亲和父亲有过争执,欢声笑语总是充满了我的童年。
可即便如此,母亲还是离开了,并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想,故乡自有它独特的魅力吧。
我从未怨恨过任何人。
即使母亲在我年少无知之时便离我而去;
即使父亲自此嗜酒如命;
即使年纪轻轻便要肩负起家庭的重担,为生存不得不放弃美好的青春。
我只恨命运的不公。
父亲蹒跚着走到了床边,鞋也未脱就倒在了床上。
我忍着冲鼻的酒气,帮他脱去衣服和鞋子,又盖好了被单。
而他仅仅只是看了我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感。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无论经历过多大的悲伤,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但有时,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让所有的信念彻底崩塌。
在这样一个平淡而又绝望的夜晚,我冲进了黑夜,试图永远地逃离这一切。
山林中的夜色,和城市完全不一样。
没有了绚丽多彩的灯光,月亮便成了唯一的明灯。
夏虫在阴影中低鸣,嘈杂又无序,似乎在诉说着各自的不幸,但从未有人认真聆听过。
我就在这样的痛苦交响乐中,一路奔向山顶。
心愿山,老人们曾这样称呼它。
传说在月圆之夜登顶,心诚之人若是碰见天狗食月,便可在月光完全消逝的那一瞬间许下愿望。
待月光重回大地,愿望便会成真。
而今天恰好是圆月之夜。
我告诉自己,如果愿望无法实现,我便在这里结束一切,让命运无法再捉弄自己。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啊。
山顶的暮色更加深沉,也更加宁静。
一切有生命的物体,似乎都远远地逃离了这里,深怕目睹接下来的悲剧。
我轻轻走到悬崖边,内心做着最后的挣扎。
却看到了遮天的阴影,迅速吞噬着远方的山林。
我猛然抬起头,看到了正在缓慢消失的月亮。
月食开始了。
我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关于月食的一切信息。
非常确定的是,最近的新闻没有任何关于月食的报道。
而现代天文学的发展,完全可以提前预测到这一切。
眼前的月食,似乎是凭空产生的。
我感觉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上,关于心愿山的传说,一遍又一遍地闪过我的大脑。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我的愿望就会成真吗?
天狗并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
月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逝着,这和科普节目上描述的月食完全不一样。
仅仅过了几秒,最后一丝光亮便湮灭在虚空之中。
“带我找到叶晓晴!”
叶晓晴是我母亲的名字,我已很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了。
在纯粹的黑暗中,我再也无法站稳。
伴随着山风,我似乎坠入了脚下的深渊,又像漂浮在夜空之中。
梦境和现实,慢慢失去了界限,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母亲离开前的最后一晚。
“妈妈,你在看什么呢?”
母亲将头扭向了一旁,待她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只剩温柔。
“妈妈只是想家了而已。”母亲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吗?”我歪着脑袋问道。
“这里是我们的家,但妈妈还有另一个家,那是妈妈曾经生活的地方。”
母亲望向星空,眼中的悲伤,即使是年幼的我,也能轻易察觉。
“那个家在星星上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母亲笑了起来。
她轻轻将我抱起,但目光从未离开过繁星。
“也许吧。”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
“小伙子,醒醒。”
一个粗犷的声音,将我从梦境中唤醒。
我试图睁开眼睛。
但刺眼的阳光,让我难以看清周围的环境。
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李叔。”
我听出了声音,那是住在隔离的邻居老李。
“你认得我?”李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意外。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你邻居马重镜啊。”
随着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我终于确认了眼前的老头,确实是邻居李叔。
但他的脸上少了许多皱纹,打扮得也比印象中体面。
“那我咋不认得你?”李叔挠了挠头。
我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
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麦田里,一旁便是李叔家的院子。
虽然和我印象中大致相同,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就是你家嘛,我家就在这——”我指向一旁,却愣在了那里。
原本我家所在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麦田。
而我正躺在这片麦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