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镇是个多疑心的人,蒋慎言最是知道。
当初他被关在审理所,蒋慎言与祁时见联合唱了一出离间大戏,这人就开始对手下人疑心重重;后在卫所大牢中,他又吃了三寸金师庆的里通外合的亏,更蒙了一层杯弓蛇影的谨慎。眼下,蒋慎言清楚,只要将一颗可疑的种子种进他心里,不必多么高明,剩下的生根发芽,它自会在关镇的多疑多虑中长成。
有时,历练得太多,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可惜,对面这两人并没打算给她亲眼见证的机会,一个麻袋套进去,身上几处熟悉痛麻,她便丢了五感,动弹不能了。
她很清楚自己会被带去何处,但她无能为力,或许,时机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等来救兵了。
女郎昏去之前脑中所思之人,此刻已然赶到了那混乱的小巷中,如她所料,就差一步。
祁时见站在那里,垂首死死盯着地上破损碎片,木箱、竹筐、瓦罐,没有一件杂物还保留着原本该有的形状。细长的巷道如被淤泥截断的溪流,梗塞得扎眼醒目。打斗后的残局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杂乱不堪,至少也是有人好一阵极力挣扎后的结果。
“主人。”影薄见少年的拳头攥得太深,几乎让指甲扎破了皮肉,不禁道,“奴已派人四处搜寻,对方带着人,脚步必不会太快,一定会有下落。”
“找,把安陆城给本王掀了,也得找到。”祁时见看见一顶被遗弃在地的蒲草帽,俯身将其从狼藉中解救出来,拿在手中,拍打干净。
少年越是怒意鼎盛,语气越是冰冷至极。此时他的脸上就没有多少浮动,可戾气却一点都没收着,全顺着嘴巴蔓延出来。
“慎言要是少一根寒毛,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影薄应声,玄衣亲卫齐齐低头。
其实祁时见大可不必着急,因为蒋慎言落在陈治手中,对方于情于理也不会轻易对她怎样。他们抓走蒋慎言不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以此为要挟,逼迫他祁时见妥协做些什么。归根究底利害也在他的身上,蒋慎言并不会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虽然他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底的焦灼如焚,却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懊悔、自责,痛恨自己方才的犹豫不决而让蒋慎言有了说服自己的机会。这些情绪于他而言是陌生又熟悉的。陌生在这与他从外祖身上所学所磨截然相悖,熟悉在他已经是第二次感受那种无端的绝望了,那如蚁啮心的折磨,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你们去丰山寺查查。”在一瞬怒火高涨的沉默后,少年缓缓出声道。
影薄不解,因为一炷香前他听闻丁良则已经派兵彻底搜查过那个地方,却毫无成果,此时再去,又能有何不同?可主人的命令自然有主人的判断。他是奴,是死士,不是一张多疑多问的嘴。男人不说二话,低头应“是”,不敢怠慢,亲自点了三人,先一步飞身而去,直奔外郭丰山寺。
祁时见的预料精准无误。关镇跟化妆小和尚的少年扛着蒋慎言正是朝那丰山寺去了。之所以神通广大的玄衣卫没能顺利追踪到这伙人的踪迹,是因为他们根本没从太阳底下过。
地道里仅几从火把,光线昏暗,几乎是摸索着前进。好在前方畅通无阻,故而两人行得也十分顺利。
关镇在昨日之前都不知道安陆城底下还有这等便捷之处。他来往安陆也有多年时间,这算是开了眼界。怪不得陈治被人追杀还敢东跑西窜,怪不得追踪之人总是来晚一步,这都要得益于这条尽头设于丰山寺的暗道。
这地道貌似已经有些年头,偶尔伸手触摸岩壁,还能隐约感觉到几段地方有砖石堆砌的痕迹,关镇认为绝不可能是陈治亲自派人打通的。想要掩人耳目进行这般工程,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手。据关镇观察,此处很可能是早年间引水挖井留下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暗渠,被陈治发现,加以利用和贯通,这才成了今日的模样。
想必也正是这地道,在关键时刻救了陈治和几个手下一命。
“小和尚”点着火折子在前引路,关镇扛着麻袋于后跟从。昏天黑地走了一阵子,出现了向上爬坡的势头,男人就知他们到地方了。
一块薄石板顶开,一截矮梯一攀,他们二人已经带着蒋慎言来到了丰山寺内。
谁人也料不到,那地道的某个尽头,竟然就隐藏在大雄宝殿之内的观音像后。
如今没人敢来上香拜佛,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
陈治是个聪明人,暗道的出入口不止这一处。在他部署行动之前,早已交代清楚,哪队人走哪里做什么,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故而两人上来后,就有其他接应人手。直到蒋慎言被带到陈治面前,都没有出现任何纰漏。
麻袋解开,快点几个穴位,女郎这才昏昏转醒。一睁眼瞧清楚了那张熟悉的脸孔,蒋慎言不由得暗暗叹息,难对付的人来了。
“睡得可还好?”陈治蹲着身,手里盘玩着一把匕首,利刃上挂着血痕,女郎并不想知道那是谁留下的。男人若有似无地笑,说道:“方才我从楞崽子口中可听了一段很有意思的事儿,才隔日不见,小鹄嘴儿你能耐了啊?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你。”
蒋慎言此时口中塞着那块她用来遮掩口鼻的手帕,有嘴也不能言,只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琉璃珠子刺着对方,全是怒气和不屈,看得陈治反笑了出来。
“有意思,你倒是个委屈的了?”陈治一撩尖刃,把那手帕从蒋慎言嘴里挑了出来,“来来来,让我听听,你还能编出什么有趣的故事来。”
女郎手脚未束,缓了身上的酸胀痛麻,这方有力气爬坐起来,动作稍大一些牵扯了胸腹的痛处,不由得呲牙咧嘴。
“哟?伤着了?”陈治伸手去探,结果被结结实实地拍开了厚掌。他斜嘴一笑,撑膝站起,怀着看好戏的心情走到榻上一歪,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被他随手剁在炕几之上,震落了几滴血星子,威胁十足。
蒋慎言轻抚自己伤处,忍着疼绷直了腰背。“如何就是编造了?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她紧紧锁着陈治的双眼,决心在对方先移开视线之前,绝不退让半步,“与小兴王有约在先,我可没说半句谎言,你如今出尔反尔,究竟是为何意?”
“哼,”陈治被逗乐了,“你这张嘴,怨不得能在安陆城中讨本事呢,知道那祁家黄毛小子能说,没料到你也如此厉害?好好好,你我也不算外人,今日就敞开天窗说个透亮,告诉你一些事情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