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个个都是对襟罩甲束鹿皮鞓带,脚着靴,面如肃,比卫所军兵的队列看起来还要精神整齐。为首却是一文官,青袍翅帽,显得格外扎眼。
“这不是,兴王府的护卫军吗?”何歧行一样张着嘴。他还从没见过祁时见动这么大的阵仗,甚至是头一回在那高墙之外见到这些真刀真枪的侍卫出行。
他和蒋慎言面面相觑,皆感到祁时见此举未免有些铺张过分了。蒋慎言想得更深了一层,以她对祁时见的了解,觉得多少有些反常,就算是要调兵,来得也该是都司所辖卫所的人马。丁良则不是得了小兴王的密令吗?这等最是能表彰功绩之时,他为何不来?
这猜想随着看清领队之人的模样,愈加变得古怪。
蒋慎言往外迈了一步,疑惑:“仲长史? 您怎么来了?”
白鹇补子的王府管家拱手上前,对女郎格外客气:“见过天师,呃,不知殿下在……”
他话没问完,少年的声音就从蒋慎言背后的方向传来。有意思的是,他的语调听起来跟蒋何二人一样惊讶意外,甚至还夹杂着明显的不悦。“仲睿广?”
少年藩王转身向外,手下的玄衣卫仍对那个身手不凡的锦衣卫警戒十足,牢牢围住,谁都没放下手中的刀,唯有影薄一人随祁时见步出了大门。而即使是面无波澜的影薄,蒋慎言也读出了他的错愕。看来,不是她觉得古怪,而是这对主仆也根本没料到邸内的护卫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就怪了,除了小兴王祁时见,还有谁能遣得动这皇家卫兵呢?女郎一琢磨,似乎答案呼之欲出。
仲睿广朝祁时见深深一拜,小心翼翼道:“参见殿下,微臣是奉兴德王妃殿下之命,特来恭迎殿下回府。”
“什么?”祁时见眉间川字一刻,不由得疑惑出声,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很显然,这后半句就有了三分威胁的意味。
本就怯懦的王府长史身子一抖,把头埋得更低了。“呃,微臣是奉……”他话说一半突然停顿,莫名想起来先前承奉正谢朔教训他的话来,让他在小主子大不悦的时候千万别废话连篇,于是他赶紧改正,道:“兴德王妃殿下传有要事相商,请殿下速速回府。”
这个说辞显然就让人容易明白得多。
“母妃?”少年愠色稍减,疑惑加深,“母妃可还说了什么?”
“只是命微臣尽快将殿下您护送回府。”
祁时见想了想,又问:“府中可出了什么变故?”
“并未。”仲睿广显然吃一堑长一智,说话言简意赅了许多,“啊,不过殿下您离开后,是有一封书信送到了府中,直接交给兴德王妃殿下手中的。”
“哪里的信?”
“这,微臣就不知了,”仲睿广压低了一些声音,谨慎道,“信没走车驾清史司,是谢承奉正验收的。”
蒋慎言从旁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寻思莫不是又来一封密信?这几日,她对“信”字都格外敏感了起来。女郎略有担忧,转头劝说:“殿下,会不会是?要不……你还是回去一趟?”
祁时见若有所思,虽未答声,但让女郎轻易读出了脸上写的五分怀疑五分不满。
他不愿走,万不得已也不能走。此处事端未了,白衣鬼尚未现身,陈治和却水显然还有隐瞒之事。好不容易尽在他掌握之中,这个节骨眼儿上却突然蹦出个仲睿广带了如此多的人迫他打道回府,他心中怎能安适?
况且,仲睿广口中所说的那封信来路不明,含糊不清,早不来晚不来,不偏不倚正卡在此刻来,坏了他的大事。天亮前,母妃曾试图将他困于王府之中,眼下他也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母妃又来了一招无中生有,只为了限制他的脚步。
他权衡一二,偏头吩咐自己最为信任的亲卫:“影薄,你跟仲长史回去一趟,探探究竟是何要事回来覆我,再做决定。”
哪知这命令让对面的王府长史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微臣被下了生死状了,兴德王妃殿下说若是不能将您带回,那,那微臣这颗脑袋就危险了。”
“哼,”少年听闻冷哼,愈发确定自己心中的揣度,“本王就是不回又能怎样?你带了这么多人来,莫不是还要把本王强行绑回去不成?”
王府长史膝下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就拜。“殿下息怒,就是给微臣十万万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啊。”
蒋慎言看他跪得那般利索,都替他感到膝盖疼痛。细想,也觉得祁时见有些迁怒于他了。说到底,带这么多王府护卫前来也不是仲睿广能想出的主意,他这还不是左右受着夹板气,两头得罪不起吗?女郎不禁可怜他,开口劝说:“殿下若信得过,不如先回去,留下些玄衣卫,让我跟这些人周旋一番?”她朝屋内努努嘴,示意着。
“我一定从他们口中把话问清楚。”
少年看她,眼神不再凌冽。“我如何会信不过你?只是……”他也瞥了却水一眼,“他们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好对付。”
他意有所指,蒋慎言听懂了,不禁暗自苦笑,原来却水匪夷所思的脑子就连祁时见也招架不住。
“我倒是有个兵行险招的法子……不过还得殿下你点头应允才可。”
“哦?”少年目神一亮,有了些许期待。
女郎知屋里屋外这些武艺高强的人耳力惊人,便特意附到祁时见耳边,用只有彼此才可知的声音低语了两句。两人之间不说没有男女避讳,甚至毫无间隙可言,如此亲密,令周围人不免赧然。当然,也有个别例外。
比如何歧行,就觉得心中淤塞不畅,很是刻意地扭过了头去,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恼。
他自始至终都不愿这个皇家的小子离蒋慎言太近,三番两次的叮咛与拦阻,显然没起到任何作用。这二人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渐渐变得亲密,过于亲密。他担心,会有那么一天,蒋慎言被这混小子所伤,伤得体无完肤。这辈子,祁家人从他身上夺走了太多太多。他不会,也不愿再看到那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