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兴学案的卷宗?”项用仪猜测道。
“莫要多嘴一问,尽管送去便是,元戎一看便知。”丁良则像是急赶着时间一样,无甚耐心,说话间还用余光眺望这远处,也不知他能从那黑漆漆一片的夜色中看到什么地方什么风景,“本官还有要事去做,先行一步,东西就交给你了,千万办好。”
丁良则嘱咐旁人谨慎办事,自己却把东西随后一丢,匆匆忙忙地转身去了,连个后话都没留下。
项用仪对此人的傲慢嗤了一声,转身轻轻叩响了门扉。
倘若避嫌,蒋察定不会允他进去,而听得里面传出一声“进”,项用仪就有数了。推门而入,瞥一眼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小子,此时果然面色惨淡,病殃殃的模样更是蒙了一层灰色,仿佛快入土了一般。
“元戎,七寸至。”他用了军中战报的瘦语,蒋察一听便明白了。“无妨,拿来。”
见对方并不避讳旁人,项用仪也不必遮掩,直接将那几卷案宗呈上。
这东西何歧行在衙门里见得多了,只匆匆瞄一下边边角角,便知那是何物。他眉头一蹙:“怎么会送到你这儿来?”公文保管慎重,私自挪用是大忌。蒋察人在驿馆坐,这东西岂会平白无故地自己飞来?细想想,何歧行便懂了,这人虽自称是乔装身份,但其实早已有人替他铺垫打点了,耳目、手足,一个不少。
他眉间又多一条纹,对这人的为所欲为倍感不悦,瞪着蒋察把案卷从头到尾翻了个遍。
“叶泰初果然下落不明?”蒋察迅速掌握了细节,抬眼问祁时见,“当真没有人再见过此人下落?”
“我怎么知道。”何歧行没好气地回道,他对这个姓叶的根本不甚在意。
蒋察盯他看了片刻,似是在判断真实性,而后才道:“这上面提到曾在他府中寻得几本账簿,你可知其下落?”
何歧行心中一顿。他当然知道,金永旺曾当他面说与柯玚听过,告诉他账簿被蒋慎言借走带去了兴王府。他奇怪的是,以柯玚谨慎细致的行事作风,竟然没将此事记录在册?否则蒋察又何须问起他来?
“这事你去问你的宝贝外孙吧,他知道的可比我多多了。”
何歧行本想揶揄对方,可对方却并没流露丝毫动摇。或者说,这个答案他似乎早已经预见到了。顿时让年轻仵作觉得无趣,悻悻扯下微挑的嘴角。
蒋察布满陈年老茧的手指轻轻敲在案卷上,思索一瞬,又突然问道:“老夫听闻今日安陆城中可是十分热闹,竟有人大闹法场?抓住了几个犯人,府衙中可有消息?”
“哼,你既然耳朵这么灵,怎么不自己去打听?”何歧行啧了一声,不耐烦道,“那几个犯人是一群无为教徒,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蒋察嗤笑一声,“他们本是建昌府定风镖局的镖师,这可不是‘仅此而已’的小事。”
“你既然都知道,那还问我做甚?他们伙同无为教造反是为了跟朝廷作对,为镖局报仇,这事儿跟九年前旧案有什么关联?”年轻仵作似乎对蒋察的追问不休忍到了极限。
长者目光一凛,揪出了重点。“定风镖局远在江南西道,你怎知它被朝廷抄没的消息?”
夜深人静,马车碾过青石路,停在知府衙门左右“承流”“宣化”过街坊下。车夫二人跳下其一,快步至门前跟差役言语了两句,后者便忙不迭地小跑进去传话了。没消一会儿功夫,一个穿着长衫直身的儒生便从内急匆匆迈了出来。
纱灯一照,是相嘉荣无疑。
儒生轻挑前摆,跟随车夫三步并两来到马车前,接着就要拜,被车里的人制止,命他直接入轿说话。
挑开帘幔,相嘉荣一愣,才发现车里已然端坐了三人。三人此刻都有对他不同程度地打量。祁时见是主,蒋慎言是从,旁边还有一个素净的小道长。他抓住那小坤道瞟向蒋慎言隐隐局促的视线,飞快思索一瞬,便猜到了对方十之八九是月蓬观中的修行之人、蒋慎言的同门师兄弟。
“你必然是知道本王为何唤你。”祁时见的声音把他拉回眼前。相嘉荣刚沾下的屁股又欠身而抬点头称“是”。
“看来殿下已然收到了在下托人送去的东西。”
“说吧,你怎么会寻到柯玚身上?”少年惜时如金,直奔主题。
相嘉荣道:“这其实还要归功于在下素日里窝在架阁库中的时间长了。”他说着,看了祁时见的脸色,继续道:“想必此刻殿下也不愿听在下多有啰嗦,那在下就简而言之,是在下于一日翻阅户帖时无意间发现了奇怪的簿子。”
他转而望向蒋慎言,道:“后来,在下才知道,那是蒋捕头生前所书的半本历簿。”
女郎诧异。“相孝廉你如何得知?”
“这亦说来话长,在下当时将历簿放回原位,而后便留意了你与李兄的对话,也是从你们言行举止间推断而出的。前日,你们还曾在架阁库中寻它下落不是?”
蒋慎言听闻,目瞪口呆。“原来你中途突然闯入,并非随意而至,而是早在外面偷听许久了?”
相嘉荣见自己不甚光彩的行为被点破,脸上挂些赧然。“天师说得是。在下实在好奇,多有冒犯,还望天师恕罪。”
女郎倒没打算责难他,毕竟他亦是有功的。蒋慎言思忖了一下相嘉荣最近的行为,竟没察觉什么纰漏。她和李才捷甚至还早早将他排除在外,从未起过一丝疑心,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他们俩被相嘉荣给小小算计了,真是防不胜防。
“啊,”蒋慎言恍然大悟,“李叔曾说,三月廿四那日放酉后你有一段时间是单独待在架阁库中的!莫非,就是那时?”
相嘉荣一挑眉,面上带了浅浅笑意。“天师心思缜密,确实是那日。”
“这么说来,那半本历簿在你发现之后便立刻失窃了?”
相嘉荣见女郎递来了一抹怀疑的视线,不由得讪笑,解释道:“该是如此,但此举绝非在下所为。而正是因为事后瞧见了一些怪事,这方才能推出柯玚的可疑之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