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把耳目埋得这么深这么广,祁时见不用细推,也能猜出幕后真凶的身份。蒋察或许不清楚无为教在安陆城中的势力分布,但祁时见亲自体验过几回后,真的被它的无孔不入而感到震撼。
他此时好奇的,并非对方是谁,而是他们为何要对外祖公不利。首先,外祖此番是隐瞒身份前来,不该轻易泄密;其次,这些无为教就算是要造反挑事,也不该放火围攻一间小小驿馆。
祁时见心中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自己和蒋慎言方才在义庄中查探到的事实。莫非,放火之人是听从陈治命令的?前脚探得白衣鬼行踪,后脚追来放火?
少年的呼吸像被什么绳索给勒紧了。若真如此,那只能说明,白衣鬼来过。不光来过,白衣鬼还进了外祖蒋察的屋舍。故而那些不要命的无为教徒才会选择放火烧屋,不仅如此,还有爆炸……陈治等人手里确实是握有响雷子的。
当假设的碎片填入,其余的便一片一片随之拼合,完美无缺地将一切串联起来了。
原来白衣鬼不只是为了让他看戏才将他引来的。不知是不是刚刚救火透了一身的湿汗,此刻少年背后阵阵发冷。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外祖此番赶来安陆,是得了万阁老的意思吗?跟白衣鬼一样?”
少年的话像一个定身咒,把周围几步内的一切都定住了,包括正朝他走近的蒋慎言。
女郎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向来走一看三的人会做出如此莽直的事来。祖孙俩分明在刚刚离别时为此闹得极不愉快,眼下这个历经生死祸事团圆的档口,祁时见竟毫不犹豫地旧事重提。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项用仪则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他深感这话题的不妙,断不是他一个随从下属可以参与的。于是不自觉地想把自己缩小,最好悄无声息地退出众人视野。动前,余光一眼扫到蒋察的面色,赶紧低垂了视线。
蒋察的眼睛瞪大了许多,须眉后难掩诧异。在外孙的直击之下,他似乎来不及用从容粉饰自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像是嘴里咬碎什么又酸又苦又辣的东西,口鼻不自觉地扭动起来。
蒋慎言观其神色,几乎可以断定对方下一刻就会矢口否认并像上次那样大发雷霆。然而,那人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蒋察把一切即将爆发的情绪强忍了下去,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老夫教导过你,凡事要求证据。你既然提出疑惑,那必定是掌握什么,说来听听。”一张嘴,就把自己从一个嫌疑人转变成了传道授业的师者。
“首先,”祁时见缓缓道,“您没有追问我‘白衣鬼’是谁,就证明,您知道他。”
蒋察哼了一声,确实,祁时见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这号人物。可这也不能证明什么,他实说自己南下安陆前调查过一番,也无可厚非。“朝廷中的风吹草动,老夫当然知道一些。”他本可以这样狡辩,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他并不畏惧外孙的指责,事实上,他是好奇对方的成长,成长到了何种程度。于是他示意少年继续。
祁时见也是这么做的。
“白衣鬼有个在城中潜藏的身份,是府衙刑房经承柯玚。”
祁时见这么说的时候,蒋慎言从旁一直在观察蒋察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庆幸,是那一片火光把对方的脸照得清晰可见。女郎轻易辨别出,蒋察眼神没有一丝闪烁,正说明他早已知晓此事。
“今日他的秘密泄露,正逃亡在外。孙儿派人搜查他的廨舍,找到了一封伪装成家书的密信。想来,他就是通过此种方法与藏于背后的人取得联系。有趣的是,信中提到了外祖您会暗中出行来到安陆的事,显然是在指示白衣鬼前来与您相见。”
确实有趣。“有没有可能,那信是用来故意误人的呢?”
果然,蒋察也点出了他们二人心中动摇怀疑之处,想到一起去了。
蒋慎言的眼睛一刻不离蒋察的脸,花白须发之后,她没有找到一点慌张错愕的痕迹。换言之,这人胸有成竹。要么是他早有应对的法子,要么,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
女郎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在迷雾中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出路,走到尽头才发现此路不通,这样的失落必不可免,但另一方面,她又隐隐为了不必跟蒋察这样的人树敌而感到庆幸。当她察觉自己心底角落中那一抹喜悦时,又愧疚心虚起来,好像那代表了她想要逃避挑战的胆怯。这些混杂在一起,把她的胸口填得满满的,有些透不过气。
少年带着凉意的声线将她拉回现实,在不安中清醒过来。“当然有这种可能。先不说那封信的真实,”祁时见的语气听起来安定平和,无形中给了她可以倚靠的力量,“孙儿将它拿给某人辨认了字迹,对方证明,那正是万阁老万新知的字迹无疑。信,是他亲手书写的。”
女郎听罢一怔,终于肯把视线从蒋察脸上扯下,转移到了少年身上。她慌了一瞬,忽然分不清祁时见是在设计套话,还是在阐明事实。她确实不知道祁时见将信拿给谁人验证过,那是几时发生的?可思来想去,想起他曾说自己派影薄去做一件极其要紧的事,称其是“一招后手”,那是否就跟此事有关?
看来蒋察也与她一般好奇,发出了一个吸气的声音。“你说的某人……”他似是一瞬间把安陆城中所有结识万新知的官员名字都过了个遍,又在其中挑选了最为可能的选择,“可是文承望?”
他听说了文家女儿的丧事,说实话,这桩婚事成与不成在他看来都无关痛痒,与祁时见既无益处也无弊端。文承望曾在京中任职,稳扎稳打倒是也垒了不少人脉,只可惜身为大儒都有一个顽固迂腐的通病,不知变通。不是说他成不了祁时见的助力,而是以他清高本性不会让自己成为祁时见的助力。
但听闻外孙这么一说,倒有些意思了。莫不成,他已经收服了文承望?
祁时见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