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锁落地,像坠下众人心中的石头,畅快又紧迫。监牢门小心揭开一条缝,外面果然没有守兵,更加浓烈的烟气顺着缝隙钻进他们鼻腔之中,呛人却勾他们兴奋不已。火离他们比想象中还近,观那骚乱的方向,应是一把柴添在了审理所衙署之内,让众人心中拍手叫好。
关镇一个眼神警告手下人俯低身子小心行事,率先溜了出去。一如那女子所言,带众人向北朝火势雄起的反方向迅速逃去。
他扭头回望,匆匆扫了一眼,只见身后火光冲天,不禁在感叹那女子还真有些本事的同时也咒骂了一句她的用心险恶——如果他们不相信她,没能从牢中及时逃脱,那势必会被熊熊蔓延的大火困在监牢里,活活被浓烟呛死了。
看来这路,他想也得逃,不想也得逃。根本没有所谓的选择,枉费他刚刚还认真纠结了片刻。
内衙署钲锣鸣响,催促着每一个人的脚步,让人心跳如擂鼓。守兵官吏侍从,没有一人能逃脱这躁乱,统统被卷入其中,只朝着那火光奔跑望去,像被捅翻了的马蜂窝,炸裂开来,谁也没去注意暗影之中的一行七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还真让那女人说中了,从内衙署翻过院墙直到库房之地都一路异常地畅通,甚至库房中的守门府兵也少得可怜,仅有的几个人视线都被锁在了冲天的火光上,身为库房最后防线的他们没得命令不得擅离职守,只能急得跺脚眺望,哪里还有心思巡视周围,检查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这给了定风镖局的镖师们极大的便利。
甚至连他担忧的冲突都没出现,七人明目张胆地从那些守兵眼皮子底下溜走,让他们顿感好笑和得意。
“狗牢子,等他们回过神来,咱们爷几个早就跑到天涯海角了!”有人窃喜道。
亦有人扼腕,竟然觉得可惜。“要不是闹出麻烦不好收拾,真想痛痛快快宰了几个再走。”
关镇内心也激动不已,但他强行压下,让自己镇定。“少说两句,要庆祝等脱险了再说也不迟,小心谨慎些。”
“是。”
兴王府的库房一共十座,占地宽广,平时也少有人来,一旦少了交织巡逻的府兵队伍,便会显得分外空旷。关镇等人简直如履平地,甚至到最后都不需要隐藏身影了,只要放轻脚步,绕过库房正门的守兵视线即可。不得不说 ,那一把火放得好,放得妙,成功吸引了沿途所有人的注意力,给他们的逃脱造了极大的便利。
在关镇心里,那女子的形象似乎也不再那么恶毒了。现在细细想来,除了有点儿盛气凌人,那模样长得也不赖,不如待事成之后从叶泰初身边讨要了来,给还没成家的兄弟收了当媳妇也不错。关镇不禁松懈了一些身心的紧绷,嗤笑着编排。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并非无人察觉,只是那人听之任之罢了。
兴王府大小门楼共四十六座,关镇一行人将注意全放在了前后左右,从未想过那幽幽门楼之上,是否有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祁时见乘风而立,楼墙垛口阴影正把他身子掩去了大半,面上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蒋慎言立在他一侧,刚刚赶上楼来,有些微微气喘,身上还穿着那身小吏的官服。“幸好他们进套了……”她曾一度忧心自己演得不像,生怕露了破绽,还是祁时见教给她,“把话一口气说完,别留下让对方思考的余地,自然事成大半”。好在嘴皮子还是她能拿出手的,事实证明,又被祁时见料中,这招果然好用。
“他们没有选择。”祁时见的棋局布得稳妥,进退皆有一手解法。蒋慎言瞄他志在必得的侧颜,咽了口水,暗暗下定决心若非被逼到穷途末路,她绝对不要跟这个人为敌。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祁时见偏过头来冲她莞尔一笑,“这场大戏少了那个最重要的角色怎能行呢?”
蒋慎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掐指算了时间,应是差不多了。
刚这么想着,就听见脚步声从门楼下“噔噔”传来。女郎顺那声音去看,就见一个瘦峋似要被风刮走的人影朝这边小跑而至,行至跟前就是谦卑的跪拜。
“小人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为了不引楼下之人注意,祁时见没有让人点灯,正巧今夜头顶也不见月亮,那人抬起头来,四方脸盘就在昏暗夜幕中若隐若现。
叶泰初心中咚咚擂鼓,不知这祁时见将他唤来此处是作何用意。
方才在房中歇息,王府下人忽然敲门说“小主子有请”。叶泰初对这突如其来的召唤并不慌张,反而感到兴奋,祁时见想见他就是好事,远比将他软禁于此丢弃一旁强上百倍。他对自己撼动人心的能力十分有自信,只要给他合适的机会……
可这自信和兴奋并没维持多久,前头一个下人领路,身后竟有四个壮硕王府护卫军跟从,说是不上枷锁的押解也不为过。令他更加不安的是随着走得深入,远处隐隐传来的躁动。
叶泰初可太熟悉那种嘈杂纷乱了。当初相似的躁乱就发生在他眼前,中天楼付之一炬的痛惜惨状他至今都历历在目。故而听到这种声响,他本能地绷紧了身子,全没了方才的从容不迫。再细究祁时见将他唤来此处的用意,不禁遍体生寒——
兴王府的某处起火了,可祁时见却邀他登高望远。
这是将自己府邸的灾祸当热闹瞧吗?不,祁时见为人虽邪行,但还不至于会失心疯至此。此举必是有他的意图,就是不知这意图对他叶泰初而言,是福是祸了。
“来了?”祁时见风轻云淡地吐了一句,“起来吧。本王邀你前来,是为了让你看一出好戏。”
好戏?这两个字让叶泰初倍感不安起来,脸上却不露分毫。“不知殿下所言是何意?看戏……不应该在戏台前吗?”
少年闷声笑了两下,遥遥一指楼下。“这不就是戏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