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慎言辗转反侧了一夜也没睡安稳,一早就去纯一斋堵研习课业批阅公文的祁时见。故而今晨早膳,她又是在纯一斋用过的。
侍奉祁时见的一众下人,包括谢朔在内,似乎已经对她时不时不合礼数的出现习以为常了。这蒋天师身为一修行之人活得洒脱,主子纵容,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一碗豆腐粥也吃得不安宁。蒋慎言才舀了两勺入口,就嘟囔起那些定风镖局镖师的事来——
“殿下当真要把他们送到府衙去?”昨夜祁时见如何也不愿跟她讲明白,这才让她纠结了一整晚。
“你为何担心?”少年依旧泰然自若,专心享用精致的早膳。不得不说,自从跟蒋慎言一起吃饭以来,他的胃口似乎都见好了。
“因为他们并不是真凶啊。”蒋慎言肉眼可见的着急,“若是为了动摇他们就把人押去府衙大牢,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祁时见故意逗她。“会出什么差错?”
“叶泰初被那凶手追杀,若是他也把账算到定风镖局头上怎么办?”恕她擅自质疑府衙大牢的安全,实话实说,在她看来,府衙几个巡逻的小吏而已,对那凶手而言,几乎可以称之为如履平地了。
“哼,”祁时见嗤笑,“现在连叶泰初是真的被追杀还是与那神秘人密谋联手都无法确认,你就开始的担心起那些江湖人的安危了?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那殿下又如何肯定他们不会被灭口呢?”蒋慎言坚持道。她怀疑祁时见做下这个决定其实是发自内心真的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只求一个解答而已。可蒋慎言已经不想再看到叶府那样凄惨一幕的重现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在今日交接押解那些镖师之前,把这件事阻拦下来。
“我们又不是无计可施,不如再想个别的法子嘛。”
祁时见却不以为然道:“可这是最见成效的法子。”
“殿下。”
少年终于抬头看她,见人是真的心急如焚了,脸都皱到了一起,他才闷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才让蒋慎言恍悟,自己刚刚是又被他给戏弄了。“怎么,你真以为本王会不管不顾,冷血至此?”
虽然恼得蒋慎言直想捶他,但还是百般容忍了下来,追问:“殿下究竟作何打算?”
少年一边不慌不忙地等谢朔再行布菜,一边提点她:“你当真以为本王写给牛英范的公文是以宁兴学案真凶的理由移交关押犯人?”
蒋慎言一愣,更加糊涂了,饭都忘了嚼。她昨夜清晰听见祁时见就是这么说的,难道连这也是用来唬住那些镖师的幌子吗?“不是把他们当成真凶吗?那是写了什么?”
布完菜,谢朔又赶紧退到后面一些,闭目塞耳,不敢多听这些不该他听的事情。
祁时见再执筷箸,才开口道:“本王是要借他的手,把人挪到安陆卫大营去。”
“安陆卫?”蒋慎言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地点,“为何是安陆卫?”
“你想想安陆卫中有谁?”祁时见并不直说,依旧只是引导她。
女郎老老实实沉思了片刻,才倏地想起来,一捶手,恍悟道:“幡竿寺的三寸金师庆关在那里!”
少年终于露出欣慰的笑意。“还不算太糊涂。”他品了一口淡爽的莲花白菜,细嚼咽下后缓缓道,“人继续关在兴王府必然是不妥的,且不说叶泰初正打着什么鬼算盘,暂且不宜让他靠近那些镖师,就说这关押的理由,已然不能再拖时间。不如就借此机会,把人转交给合适的人看管更为妥当。”
合适的人,这四个字在蒋慎言脑中一过,便猜出:“殿下是指让丁良则丁参戎去审理此事?莫非殿下是想再借此事试探丁良则是否能为我们所用,一举两得?”
“不错。”少年点点头,对女郎的反应机敏满意道,“你能看出这层意思,当真很好。”
祁时见少有夸人,却总是对她不吝其词,弄得女郎脸颊微热,不禁赧然。她轻咳一声,才问说:“那让定风镖局与幡竿寺相遇,又是为何呢?他们之间会有联系吗?”
“很难说,很大可能多半是没有的。”祁时见如实道。
“那殿下为何……?”蒋慎言不解。
少年戏谑一笑,意味深长地回她:“有没有对我们而言没有关系,但对某些人,可就不一样了。光是把他们划为一列,恐怕就要急得跳脚了。”
蒋慎言细细琢磨了这话的意思,似是有些懂了。定风镖局在江湖上名声赫赫,是被广称为“侠”者,而幡竿寺则是众人皆知的贼偷窝子,即便他们再自诩侠盗,也脱不了一个“贼”字。两者的高度截然不同,若是那几个镖师知道自己与幡竿寺的人关于一处,被混为一谈的话,必定会心中愤恼,搞不好就会急着证明自己而主动服软。
这招,真可谓杀人诛心啊。
祁时见向来对人心的把控极为绝妙,此番也不会放过对方。看来那些人是真的惹错人了。蒋慎言不禁要为他们捏上一把汗。
“此举其实还有一点好处,”祁时见解释道,“也算是一条能达到目的的旁门左道了。”望着蒋慎言因好奇而澄澈的目光,他讪笑两声,好似自己都觉得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有些微阴损了。
“定风镖局的人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想让他们主动招认一些连我们都没把握的秘事,属实是一桩难事。谁也无法证明他们说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可幡竿寺不一样,他们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上的,除了乖乖听命以外,做不得半点反抗。”
蒋慎言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原来祁时见是打算利用幡竿寺当一根撬棍,要挟他们为自己做事,撬开那些镖师的嘴!
“殿下……”
看到女郎瞪大了双眼,脸上一红一白的变化,祁时见就知道她定是猜出了自己的用意。“放心吧,也并非一定要这么做,只是多留一手棋罢了。”他说着话,眼神溜到了旁边,竟觉得有些许心虚起来。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少年低下头去,专注着眼前的素粥,掩饰起了微妙的情绪。
蒋慎言正要开口说话,门外有玄衣卫叩门而入,十分急切。
两人敛了心神,一同凝色望向来人,听他所报之事,不由得皆是心中一紧——
“报殿下,枝杉船厂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