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却并不见慌张,因为车夫腰上挂的是兴王府銮驾库的牌子,路遇盘查只需稍稍一亮便会通畅。这安陆府中,胆敢纠缠兴王府马车的官兵,该是不存在的。
车夫旁的伴驾是玄衣亲卫伪装,见状立刻跳下马车,迎上前去周旋。
本以为对方会见状让路,哪知队伍顶头的马匹反而向前踏了两步,马上金戈铁甲铮铮作响。
那人落地虎啸之音:“兴王府的车驾?”
这声音倏地让车中两人绷紧了心弦。
蒋慎言张合着嘴,无声地问祁时见:丁良则!?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谨慎地摇摇头,勾紧了眉眼,也在万分纳闷之中。
照理说,丁良则此刻该是在卫城中劳心费神才是,怎么会到城中来?还出现在宏武坊中?莫非是他们的计谋被丁良则识破了,专门带人在此处设卡拦截?
蒋慎言的脑子顿时有些混沌,不免慌乱紧张起来。祁时见却冷静非常,将手压在她腕上,示意她平心静气,莫要让丁良则察觉了什么。
只听得有人下马,挎着刀朝车轿走近了。刀甲相磨的锐声刮着车内二人的耳朵,令气氛越缩越紧。
“车内是何人?”听他与车夫说话的声音,人已到跟前了。
玄衣卫似是将人拦下,不让他再靠得更近了。“丁参戎请三思,莫要肆意冲撞。”
车是兴王府的,无论里头坐了什么人,哪怕只是个小小仆役,也都代表了祁时见的颜面。丁良则的确要掂量自己的举止。但他明显不相信车中会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此刻、此地、此等微妙时机,都未免过于暧昧了。
他一双虎目似要把轿子瞪穿一般,虽不能再靠近分毫,但也没打算就此退避。
“若是殿下在里面,还请容下官近前说话。”他死死盯着一侧的窗幔,高声道。
见他执拗,势不得结果不肯罢休,蒋慎言与祁时见的心弦绷到了极致。
此时若祁时见真的出面,那才是解释不清。且不说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兴王府外面不合守制的规矩,单说他们二人此刻一身狼狈的玄衣,就能将一切暴露无遗。
丁良则可不是个愚材,脑筋活络心中澄明,绝不可能被三言两语的轻易糊弄过去。
如若他们不立刻给出个合理的解答,那今夜这般忙碌辛劳白费了不说,更要紧的是落了把柄,一步错步步错。
祁时见攥紧膝上衫裤,少有的遇到了令他进退两难的局面。他凝着面色,脑中一瞬而过了千百种应对的法子,但皆不是上佳之选。正当他被逼无奈之时,一旁的蒋慎言突然果决地行动了起来——
她一抿额间乱发,竟开始宽衣解带。
祁时见惊了一跳,赶紧避嫌撇过脸去,耳根都红透了。他险些破口而出要问个明白,但幸得警觉赶紧刹住,因为此刻若有交流,轿外的丁良则必然听得明白。
少年自恃遇事镇静,但眼下这幕他实难把控,心跳得若当年被外祖磨练胆气逼到舍生绝境一般,他真怕再强一分就会直接穿进丁良则的耳中。
蒋慎言却丝毫没在意,她扭转身子朝向帘幔,正把祁时见挡在身后死角中。
女郎急中生智脱下扎眼的玄衣皂服,露出内里素白衫子,外面夜色昏沉,如此只要不下轿,对方断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她深吸口气,直接掀开了帘幔,朝外微微探故作糊涂道:“莫不是丁参戎?”
丁良则一见她,也是倍感意外。“蒋天师?”他余光顺着缝隙向里窥视,却探不出什么别的,便问说:“夜过三更,蒋天师为何在此啊?”
“今日别后,我因故匆匆回了一趟月蓬观,这才刚赶回来。真是巧啊,丁参戎又为何在此?带了这么多人手进城,可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非也,丁某因公务方才走了一趟知府衙门,正要回去,哪知会遇到天师,如此甚是巧合。”丁良则随意地拱了拱手,眉眼并未舒展,明显是在揣度蒋慎言的说辞,“倒是天师,天黑路险,你趁着夜色赶路,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这话是为了设计蒋慎言,套她露出破绽,可惜女郎并不上当,反而坦然地点了头。“可不是嘛,殿下派亲卫传讯于我,将我急急召回,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商议。可并没说到底是为何,方才见到丁参戎,还真是吓了一跳,以为咱们是因为同一件事奔波呢。”
蒋慎言应对得极妙,一下就顶得丁良则心虚起来。
他是害怕祁时见知道犯人私逃一事的,虽已下令众人缄口,但心里有鬼是掩不住的。单就是听到女郎说小兴王有急事把人召回,就令他额角冒汗了。
他瞄一眼那并不宽敞的马车,知道那车轿里也不可能藏不下那么多逃犯。况且,退一万步,即便是祁时见真的动了心思,那被派出去做事的也该是那得力右臂的影薄,而非弱不禁风的蒋慎言。故而他心底是信了这说法的。
“观参戎面色似有犹疑,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蒋慎言突如其来的一句惊住了丁良则。他险些忘了对方是有识人看相之大能的,若是两人再多纠缠几句,怕不是他心底那几分算盘都能叫对方给掀出来了。
丁良则连忙否认道:“承蒙天师牵挂,丁某不过是有些疲惫罢了。既然殿下有急召,那丁某就不便多有耽搁了,天师还请自便。”方才叫人拦路的是他,眼下急着把人赶走的也是他。
男人一侧身,朝后面挥手,训练有素的兵甲队伍就倏地分列两旁,让出了宽敞笔直的大道。
蒋慎言抱拳,顺着他的话道:“那好吧,时机不便多叙,我就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丁良则也还以抱拳。马车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又重新驱驶起来,像送走了一道催命的符咒,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心情大起大落,只剩挫败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