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缄已被拆过,看来祁时见方才在仲睿广呈递上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阅过。
少年把文书推来几寸,又点了点,对蒋慎言淡淡道:“你且看看。”
二人几个时辰前还在纯一斋闹了别扭,此刻却状似从未发生过什么。旁边的谢朔认为这是他们冰释前嫌的信号,为此而掩不住的欢喜,嘴角弯着久久不能放下。可蒋慎言眼力毒辣得很,别人看不出的她能观察到——祁时见从刚刚就没有与她好好对视过,眼神一有交汇就滑走了,说是在躲避她也不为过,但又掩饰得很好,脸上一片祥和平静。
女郎小心地瞄了他一眼,才探手取了那公文,打开封缄阅读起来。
其中内容来自安陆府衙,说昨夜清剿水贼一众,请上报刑部奏决,希望准许流徒斩首的重判。从字面上看,此事并无不妥。倘若罪证确凿,刑部多半不会驳斥,就走走三覆奏的流程,甚至可能上报予以府衙嘉奖,励其安民有功。
但蒋慎言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第一时间就察觉这时间点十分微妙。
昨夜才抓的人,怎么这么着急就判了?啊,蒋慎言忽然想起昨夜归途中玄衣卫的密报,说府衙突然抄了张记船行,莫非这公文中的“水贼”,指得就是他们?
“影薄。”女郎正琢磨着,就见祁时见朝自己最信任的玄衣亲卫示意了一下,对方便从怀中掏出另一封公函递了上来。
蒋慎言多少有些懵然,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第二封公函大概内容竟与府衙这封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影薄递上来这封上面盖着都司大印,还有丁良则的提注。
官场上的这些你来我往,女郎是不怎么懂的,可这也不妨碍她觉得两封公文如此相似背后定有猫腻。怪不得方才仲睿广匆匆忙忙的,是赶着处理事情去了。
“你做何感想?”祁时见问道。
女郎思索着,丁良则急着处置那些强贼是怕祁时见怪罪于他,那牛英范莫非是担心却水的威胁?可随随便便判了那些水行行脚船夫也不能算是交差啊?而且通篇没提到任何关于“无为教”的事,只把人当成“水贼”处置,罪名不正,算不算枉杀无辜?
她摇摇头,如实回说:“我看不懂,不过……总觉得两边像是在争着抢头功一样。”
祁时见虽面带倦容,但眉眼因为这话而舒展开来。蒋慎言一语说中了其中要点。
“不错,”少年赞许道,“他们就是在抢功。”
“啊?”
“你可记得昨夜归来路上是遇到丁良则,他说了什么?”
这如何会不记得?“他说是去府衙办公事。”
“本王后来派人前去查探,事实是他带人围堵府衙,欲将那一众张记船行的无为教徒拦路带走。但被相嘉荣一番强辩阻止,无功而返,这才与我们巧遇。”
原来还发生了这般冲突?
女郎琢磨,问说:“那丁良则急着带走那些无为教徒是何用意?”她大胆揣度,语出惊人:“莫不是想要救他们吧?”
少年一挑眉,冷哼一声:“你这思绪的活跃也是厉害。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祁时见许是身上还有没什么力气,身子倚靠在椅背中,轻揉了两下额角。伺候在一旁的谢朔极有眼力,赶紧上前替小主子揉按头疼不适之处。
祁时见没阻止他,任其替自己缓解病痛,思绪却没中断,继续道:“不过本王还是更倾向于他与牛英范的目的一致,都想要对无为教赶尽杀绝。会去抢人,多半也是为了充军功,让功绩看起来更可观一些。不过这些都是心证,昨夜丁良则抢人时也没说明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只说那些人可疑,要亲自审问。”
原来是欺软怕硬?
经少年这么一说,蒋慎言心中倒是通透了些。不过此刻她半数注意力都被祁时见紧蹙的眉头吸引去了,没往深处想。
观对方面容,满是病痛折磨的苦相。分明自己刚刚还逞强说无事的,这么快就又发作起来了。
女郎好似能感同身受,也不禁在眉间挤出个“川”字来,脱口而出,问道:“怎样?很疼吗?”
这回祁时见没掩饰,十分老实地“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过会儿就好了。”
这对话让插于二人之间的谢朔很是惊讶,他这个小主人是他看着出生长大的,在五岁那年得前来探亲的蒋察蒋元戎一番磨练教导之后,便养成了对旁人狠心,对自己更狠心的强硬性子。他还极少见小主子会这么坦率地对某人示弱。
可活了大半辈子深谙人事的谢朔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十有八九是小主人正用“苦肉计”呢。猜测他是想与蒋慎言缓和一些关系的,但又不会开口,故而才耍了些小小的心眼。再抬眼瞧瞧蒋慎言脸上现在毫不遮掩的忧心和怜惜,看来还真让小主子给算计到了。他以为小主人年少不通男女之事,原来还是自己多虑了。蒋家姑娘又何尝不是被他家小主拿捏得妥妥当当的?
谢朔心中暗笑,想此二人还真是天作之合,一时间欢喜得很。没消一会儿工夫,祁时见拂了他的手,示意退下。他谢朔是什么人?哪还能让小主人的“计谋”掉在地上?
“奴婢去将乔良医正唤回吧?殿下这样硬扛着也不是办法啊。”他故意把病症说得严重。
祁时见随意摆摆手。“不必了,翻过来覆过去也都是那些说辞,吃吃药就罢了。”
“唉,乔良医正说您症由心生,可不能再动气烦心了……要不奴婢去命典膳所备些舒心静气的汤茶来?”
少年瞥了他一眼,道:“你怎得今日如此啰嗦?”后又觉得疲惫袭来,便打发了他。“罢了,你去吧。”瞄了蒋慎言,又迁就她,嘱托,“顺便再拿些清爽的茶点来。”
谢朔深深一揖,盖住脸上的笑意,应着“是”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