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瑶很犯愁。
她捏着那些花瓣,翻来覆去地想,想到有些出神。
渐渐地她感到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脱离了躯壳,飘浮了起来。她脚下是层层叠叠的假山和屋舍,还有来来往往的小厮们。她飘过那些假山,又飘过一道回廊,站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里到处都是人,偶尔还有几个对她指指点点,道:这就是郑氏族里的那个傻姑娘。
姜云瑶一个激灵。
阳光直直地穿透了她的手心,照在地面上,却没有留下半点影子。周围人虽然能看得见她,但她刚刚扶着墙壁时,那堵墙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她的手心,像是穿过雾气一样轻而易举。
看样子,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
灵魂出窍的状态并不罕见,至少她师父是这样说的。那时师父还是个神神叨叨的中年道姑,住在她家里蹭吃蹭喝地打秋风,顺便教了她一身的本事。师父说现代人才凋零,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苗子,一定要好好栽培。喏,阿瑶看好了,这是阴爻、这是阳爻,这是灵魂出窍……
师父话音刚落的瞬间,自己面前就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师父。
那时她还小,感觉到事事新鲜,便围着两个师父转悠。两个师父长得一模一样,连说话声音都是一样,但一个能触摸到实体,另一个却轻飘飘的什么都碰不到。轻飘飘的师父对她说道,等她机缘到了,自然也能做到灵魂出窍;一旦成功做到,就意味着她摸到了卦神的门槛,再努努力就成功了。
所以,这是自己摸到卦神门槛的意思?
云瑶有些雀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人/流,朝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的守军有些无精打采,身上的铠甲和服饰也有些陈旧了。她看到他们用的是长矛,没有陌刀,也没有玄甲或是明光铠,很显然现在并非唐朝。刚刚她听老夫人说起过“先帝少年英武,后来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难道那指的是隋炀帝?不不,隋炀帝没有带人打过突厥……
因此,这里既不是隋朝也不是唐朝,而是隋唐之前的南北朝末期。
南北朝啊,那个战火连天且处处透着荒谬的时代!
云瑶哀哀地叹息一声,朝另一边的城墙走去。她没费什么力气,就飘过了那道高高的城墙,落在了城外的小树林里。远处隐隐传来厮杀和呼喝之声,像是有人在大声怒骂,又像是雄鹰的唳鸣。
云瑶拣了个方向,朝着那处旷野飘过去。
她的脚下站着一片黑压压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拿着长矛、盾牌,军容肃穆,像是在等待着进攻的时机。隆隆战鼓声响彻在旷野之上,军士们口中发出短促的呼喝声,低低沉沉,带着一股浑然的气势。一骑红马从军士中间冲了出来,挽弓搭箭,一道箭簇裹挟着嗤嗤的破空之声,朝对面疾射而去。
一箭正中咽喉,血如长练,冲天而起。
对面或晦暗或陈旧的铠甲上溅到点点血迹,有人暴怒如雷,发出了如兽般的咆哮声。
一声嘹亮的突厥语在军阵中传响,宛如噬骨的魔咒。唿哨声伴随着冲天而起的苍鹰、雪亮的弯刀和弓/弩,压低了身子在茫茫旷野上涌动。
“突厥人。”马背上的将军冷笑一声,手执长/枪,带头疾冲了过去。
“杀——”
战车、盾牌、黑压压的军士,接连不断地朝对面碾压。云瑶看了片刻,便感到有些不忍心,遂飘到了一根旗杆上,用手捂住了眼睛。
这种激烈厮杀的战场,对于一个现代灵魂来说,还是太过于血腥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激烈的厮杀声、刀戈入肉的嗤嗤声、愈发激烈的隆隆战鼓声……她从未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过死亡,就算是她上辈子死过一次,那也并不残酷。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云瑶恍恍惚惚地想了片刻,又恍恍惚惚地飘了回去。她又穿过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层层叠叠的屋舍,回到了先前那间屋子里。忽然间她身体一震,手中的花瓣扑簌簌落下,矮榻上的女子也醒了过来。
“你、你……”继室夫人指着她,一副震惊且不可思议的表情。
云瑶拂了拂衣角,从书橱里翻出一把剪刀,两下就把那根绳子绞断了。刚刚她在翻拣屋子的时候,早已经将这屋里的陈设弄得清清楚楚。她握着那把剪刀,朝前边走了两步,嘻嘻笑道:“母亲。”
继室夫人朝矮榻上缩了缩,尖叫道:“你别过来!”
那可是个傻子啊,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云瑶嘻嘻笑了两声,歪头看着继室夫人,一路指着屋里的摆设说道:“络子、锦被、枕头、胭脂水粉、书橱、妆奁,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害人之物。你说,要是阿父和祖母知道了——”
继室夫人目光一冷,斥责道:“你要做什么?”她停了停,又续道,“无人会信你的。”
云瑶嘻嘻笑道:“是啊,无人会相信我的,横竖我是个傻子么。”她握着剪刀走近继室夫人,将冰凉的锋刃贴近她的面颊,轻声说道,“但如果我要母亲留在这间屋子里,又或是将母亲送到突厥军中,让突厥人蹂.躏至死——”这是刚才继室夫人说过的话,被她一一地重复了出来。
继室夫人几近崩溃:“你要做什么?!”
云瑶摇头道:“不想做什么,不过是想要讨回些公道。”她这位继母痛恨亲娘,又因为这具身体和亲娘长得像,遂将一腔恨意都灌注在了自己身上,要是不讨回些公道,还真是对不住原先的姑娘。
继室夫人惊愕地看着她,眼里隐隐有些恐惧之意:“你、你的疯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