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我一手抽出鲁班尺,就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一阵剧痛钻心,“我兄弟”那也跟着我颤了一下,他忍不住就来了一句:“你很喜欢疼吗?”
不好意思了,做我的分身,他这莫名其妙的肯定也白受了很多苦。
可这个痛感一袭来,眼前的情景就发生了变化——虽然我们还是在三鬼门里面,可是刚才那场通天火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子袅袅上青天的黑烟。
这个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我们刚从一场梦里给醒过来一样。
而那黑烟的规模也不大,就跟环卫大爷堆起来的一小堆垃圾发出来的差不多。
跟着这团子黑烟,我看向了地面,果然,一小堆的纸扎人带红绸子,秫秸杆子扎的小轿子,都在地上乌突突的冒着烟。
这些纸扎人和我们刚才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好多。
也是难以理解,这些模型似得东西,刚才在我们眼前怎么成的那个规模。
我蹲在地上,拿了个小柴禾棍捅了捅,那个纸扎人新郎官的脸缩小了好几倍,在火里一闪而过,粗制滥造画出来的表情还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瞬间就被烧没了。
“我兄弟”一下愣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大姆妈带着你看过变戏法的没有?”我直起身子,说道:“不是外国的那种魔术,而是咱们中国传统的戏法。”
“戏法?”“我兄弟”盯着我:“丢手绢变活人的那种?”
“就是那种,说是戏法,其实里面包含的内容挺多的,有障眼法,还有幻术。”我说道:“幻术这种东西嘛,放到现在来说,跟催眠术差不离,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通过某种道具,看到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我兄弟”没听明白。
“小时候济爷讲过《聊斋》里面爬绳子上天的故事,你没印象了?”我说道:“那就是幻术。”
爬绳子上天的故事是这样的,说一对父子上街卖艺,父亲说孩子能上天宫,围观的人不信,父亲就从身上拿出了一把绳子直接抛到了半空,绳子按理说会直接掉在地上,可不然,那绳子好像挂在了天上一样,直挺挺的就通了天,高耸入云。
小孩儿顺着绳子就往上爬,众人一听要上天宫,纷纷表示不信,让带点证据来。
父亲就让小孩儿到天宫里给大家摘点蟠桃下来,好给大家开开眼,小孩儿答应了,顺着绳子,爬到了云霄之中,观众看不到的地方。
很快,半空之中就掉下了一个新鲜的蟠桃,围观众人大吃一惊——那是隆冬时节,没人能找到桃子,除非是蟠桃园里的仙桃。
众人传看,还分吃了桃子,给了父亲钱,让他多摘几个——谁都知道,蟠桃延年益寿。
父亲答应了,向上喊,让孩子继续摘桃子,可孩子久久没有回音,父亲也有点着急了,正想着顺着绳子爬上去,忽然半空之中掉下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东西,捧起来一看,是个人头——那个孩子的人头!
接着天上零落如雨。下来好些尸块,绳子也掉了下来——上面有个新鲜茬口,显然是刚砍断的。
父亲当时就大哭大叫了起来,说孩子为了大家偷桃,结果被天宫守卫发现,砍了头下来,本来父子两个走江湖,相依为命,这下孩子死了,他也没法活着了。
围观的人心恻然,也很自责桃子的事情,给了父亲不少钱,做丧葬费用,好回家埋人。
父亲收了很多钱,把尸块全收进了箱子里,站起来就跟众人道谢,接着抬手敲一敲箱子,说你也该起来道谢。
结果箱子被人从里面顶开了,之前变成尸块的孩子重新跟以前一样,是个完完整整的活人,给大家鞠躬。
围观的没有不震惊的,这会儿想起来了刚才吃的桃子,已经下了肚子自然没法再看,再看之前剩下的桃核,竟然变成了一块萝卜根。
这就是所谓的幻术,亲眼所见,也不是真实的。
“红手绢的是不是?”我一手把鲁班尺旋转了起来,打在了一面墙上:“大家都是外八门的,该是互相帮扶的朋友,怎么一见面二话不说就恶作剧呢?”
那面墙本来完完整整的,被我这么一打,墙里钻出了两三个人来,情形特别魔幻,跟正在看电影似得。
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两个十七八的女孩儿,长得都跟画里面的人一样,大眼睛全黑漆漆的,模样也全唇红齿白的,全很好看。
“哥,他能看穿……”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偷偷拉了拉男人的袖子:“是不是,确实也是咱们爬绳子的?”
红手绢是外八门之一,供奉的祖师爷是爬绳女,所以行话“爬绳子”,就是自己人的意思。
那个年轻男人没搭理那个马尾辫女孩儿,跟我拱了拱手:“上七上八。”
这话一听就是红手绢的行话,像是在试探我到底是不是自己人,我倒是想回答,可我特么哪儿知道?
但是再一想,上七上八,对应的应该是“七上八下”,既然七为上,我随口就回答道:“七。”
那个年轻男人脸色一变,显然有点不信:“真是爬绳子的?”
“误会了误会了,”现在显然他们跟我有某种误会,我现在也没有把误会加深的时间,立马说道:“我不是爬绳子的,也没有要伪装爬绳子的意思,你们,是不是被献图门的给冤枉了,来找我要说法的?”
那个年轻男人眨了眨眼,立刻点了点头,同时看着我的表情越来越狐疑了:“你不是爬绳子的,为什么能用爬绳子的法子?”
“我哪儿会爬绳子,我最多能爬爬楼梯,”我摆了摆手,说:“我是阴阳门的,用的是真的方术,不是幻术。”
显然,上次献图门的去刺杀顾瘸子,目睹了我用的法子,虽然开始的那几个已经死了,但当时跑了一个,应该是回去通风报信了,加上我那会也没否认我不是红手绢的,他们献图门的要报仇算账,肯定去找红手绢的头儿了。
红手绢虽然以少男少女居多,但也不是好惹的,当然不会接这个黑锅,这不是找上门来跟我这个罪魁祸首算账了吗?
刚才那个迎亲队伍的纸人,就是他们弄出来试探我的——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来路,凭什么栽赃给他们。
那几个少男少女的脸色都很微妙:“你真不会?可你又怎么能看穿爬绳子的法门?”
简单啊,刚才那些“脚底离地三尺”的,要么是邪物,要么就是障眼法的幻术,既然不是阴魂,也就只能是你们了。
其实“幻术”迷的是人心,但凡人心是稳当的,自然迷不住了。
普通人被那么诡异的队伍给围上,又被那么紧红绸子给缠了,当然吓的哭爹喊娘,哪儿还顾得上反抗,可你心里镇静,很容易就能反应过来,纸制品一烧就是了,有什么好怕?
而刚才他们用幻术躲在墙面里,我其实也是看不出来的,可我闻到了味道——墙面上有很细微的彩纸味道。
我以前跟济爷做花圈,常年跟彩纸打交道,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有彩纸的味道,说明彩纸的主人就在这里。
而幻术的破解方法,就是让自己从“催眠”之中给醒过来,让自己一股子剧痛,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那年轻人被我给镇住了,脸上没忍住就露出了佩服的表情,但他身后另一个麻花辫的姑娘听不下去了:“你就仗着你这点本事,就对我们栽赃嫁祸?我们红手绢的可没惹你,凭什么泼脏水?”
“这事儿真不怪我,是献图门的误会了,”我算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要不你就把他们叫来当众对质,让他们有事儿只管来找我,他们认错了人,上门跟你们要说法也能来赖我,我是不是有点屈得慌?我可一句嫁祸你们的话也没说过!但凡我说了一句,我把脑袋赔给你。”
“我兄弟”皱着眉头:“你这个招黑锅的本事还真大,根本用不着别人给你甩黑锅。”
你特么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这会儿我肩膀上微微一动,显然陆恒川也给醒过来了,正有点莫名其妙的说道:“刚才那个东西呢?”
你特么还好意思问,一听你说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攥我脚腕子,攥的可真是够紧的,平时跟人打架,你特么都没有这个劲头!
我就没好气的就把他从肩膀上给摔下来了,问:“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你没看见吗?魃。”陆恒川十分严肃的说道:“不少魃,还有一个魃,死死的抓住你不放,要不是我,你早就被拖下去当镇棺相公了。”
相公你娘。
这么说,幻术还分了两种,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而“我兄弟”跟我是一个人,所以看到的是一样的。
“既然是个误会,解开了也就是了,刚才的事情我们不计较。”赶着去跟“我兄弟”测算芜菁的下落,时间我还是愿意能省就省,跟他们拱了拱手:“有缘再见!”
“站住!”忽然那个领头的少年拉住了我:“你一点也不怕献图门的?”
“我怕他们干什么?”我转脸望着那个少年,也揣摩出来了:“你有什么事儿?”
“你能不能帮我们个忙?”果然,那个少年立刻说道:“献图门的欺人太甚,我们咽不下这口气!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事情成了,有什么事用得上我们红手绢的,我们肯定赴汤蹈火还人情!”
我心头一动,现如今要去救芜菁,保不齐大老板那边给我设了不少关卡,他的本事在这,对我们肯定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要是红手绢的能帮忙,肯定能派上什么用场——用幻术对付方术,才是真正的不按牌理出牌,倒是有可能打元凶一个猝手不及——谁对付谁,都是对症下药,摸不到头脑的,没法对付。
“我兄弟”似乎有点不耐烦,像是想拦着我:“现在芜菁的事情要紧……”
我却先一步问道:“你们想让我怎么帮忙?”
那个少年义愤填膺的就开了口。
原来红手绢和献图门的本来就有点旧仇,原因很简单,就跟当时那个献图门的说的一样,红手绢的本事就是靠着“花架子”“骗人”,里面的少年都唇红齿白,不男不女,不配带把,这献图门的一直看不起红手绢,红手绢又爱面子,对献图门的也就有了积怨。
结果有一次献图门的去杀人,正好杀的是红手绢门人的一个朋友,红手绢的门人当时也是想着显一显威风,争一争面子,就用幻术把献图门的人整了个一塌糊涂。
献图门的在幻术里跟个疯子一样横冲直撞,被人给拍下来了传的人尽皆知,给献图门的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于是两个门争斗的这叫一个厉害,几乎是两败俱伤。
这事儿起因是红手绢的人插了献图门的买卖,不合规矩,可献图门长期看不起红手绢,也是有目共睹,泥人土性大家也理解,这事儿完全是个导火索,一时间没人能说出谁对谁错。
后来两方都给斗累了,只好各自请了人来说和,约定好了谁再生事,谁就去赔礼道歉,自己的门主要当众给对方的门主磕头,好不容易才把关系给维持稳定了,又出了我这码事儿,献图门的认定了红手绢的死灰复燃来挑衅,非要红手绢的当着外八门赔礼认错,按着当时的约定,从此以后居在献图门下面,永远低献图门一头。
红手绢的也气急了,来找我这个“元凶”,疑心我本来就是献图门贼喊捉贼为了争面子请来的。
这出来走江湖,比命还要紧的就是个“门面”,所以红手绢希望就着这个机会,利用我的本事,把献图门的给压下一头去,给自己出一口恶气,真要是给他们磕头了,没法在外八门里立足,哪天要是被挤出外八门,对不起老祖宗。
我说怎么当时献图门的看到我一下就想到了红手绢呢,感情之前就有这么多的幺蛾子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而现在献图门的显然也正因为我阻拦顾瘸子的那个买卖对我怀恨在心,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把这事儿解决了也不是不行。
至于让献图门的甘心认错,我也有的是法子——以前当正道上的先生,做事情局限性很大,可我现在是魁首,黑先生本来就是阴面先生之中的阴面先生,我更是里面的头儿,做点坏事,也不用在乎了。
再说了,要是能让他们两门之间重修旧好,减免争斗,反倒成了一个功德。
“我兄弟”知道了我的决定之后很不高兴:“你是不是又要多管闲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不是多管闲事,”我答道:“救芜菁,保不齐还就靠着这个闲事儿了。”
“我兄弟”有点不太明白,但是我很明白,这个顺水人情,一定能给的很值得,现如今要找元凶算账,就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再说了,芜菁的事情也不用着急,元凶还要拿着芜菁来要挟我们,舍不得现在真就把她怎么样了,那不划算。
问明白了献图门在什么地方,我们打算把事情给讲明白,可献图门的拒绝了,说他们亲眼看见我用的是幻术,肯定是红手绢的人,现在这么说,也就是想着翻脸不认账,做污点证人,非得要红手绢的门主去给他磕头不可。
摆明是要借机碰瓷。
既然他们油盐不进,那就不能怪我了。
我作为一个“调停人”,就开始想法子,先回三鬼门,让蒋绍把几个擅长看风水的黑先生给叫出来了——来干什么?给献图门的调一调风水。
一般来说,调风水是让自己过得更好,趋利避害,可现在我们得反其道而行,趋害避利。
好比房子临街,正对十字路口,人来车走,就很可能会带了不好的东西过来,败气运,你放一个泰山石敢当的碑在对面,能挡灾镇宅,这就是趋利避害。
可一个房子好端端的四角方正,你切掉了其中的角,西南缺损母,西北缺损父,东北缺损子,家里就会出事。
而院墙里内本来干干净净,你多放了一个尖端朝天的木桩,那就是冲天木,必有让人钻心的事情发生。
这就是趋害避利了。
弄好了这些东西,我就跟红手绢的说好了,一起跟献图门的谈一谈,要么咱们冰释前嫌,把误会弄清楚了,要么,就看他们在倒霉事前面,能撑到什么时候。
果然,很快这献图门的就扛不住了,一天之内,伤的伤,意外的意外,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运气,如今运气变成了背字,他们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认错道歉这个事儿就算了,以后和平共处,再也不提红手绢一定得比自己低一头这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