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白塑料袋铺天盖地,跟下雪似得,呼啦啦翻卷了一片,奔着我们就扑了过来。
大先生抬起手来,水里的波纹震荡了一下,我眼睛一眨,就看见大先生伸手划下了胳膊上的一块肉,在手里生生捏碎了,奔着水底下就撒了下去。
那些白塑料袋看见了有血有肉,自然被那些血肉给吸引过去了,忙不迭的就散开各自争抢,有几个白塑料袋抢不上,还互相厮打了起来,闹成了一片,反倒是顾不上我们这里了。
大先生这一招,用的很巧,也很狠。
我心头一震,我没见过谁能对自己的血肉之躯下了这样的狠手,还面不改色的。
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对别人,更别提了!
这就是所谓……干大事的人?
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手里没停,趁着白塑料袋被牵扯住了,我拽着大先生就往上走,这些玩意儿不光是血肉,最重要的,是它们能咬魂魄。
真要是被它们给吞噬了,连肉体带魂魄,一起报销,别想还有翻盘的可能。
身上用足了力气,脚底下一蹬,我拽着大先生就往上游,同时长了个心眼儿,先把大先生的章门穴扣住了——行气必过章门穴,扣住了他就别想着跟我打。
大先生倒是也不抵抗,但是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我们进阴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吃了毒蘑菇啥的让自己生死交关,或者被地府的人给拉过来,跟济爷一样,灵魂进入到了地府之中,身体还在阳间,还有一种就是通过三鬼门直接进来,这就跟在柴禾垛里失踪的村姑,掉进阴河的小翠一样,无意之中闯进三鬼门,上了阴阳路,阴阳路上活人死人能并存,我们是带着自己是身体进来的。
地府的人倒是不分你带没带身体,跟活着的一律喊为“生魂”。
现如今,大先生也能流血也能行气,显然是通过第二种方法进来的,说明他认识三鬼门。
我们当年进三鬼门,是源于跟踪了银牙,大先生也知道三鬼门,是个什么原理?他跟黑先生一定有某种关系。
可三鬼门作为我们通阴阳的秘密,也只有我们黑先生自己人知道,难不成是银牙告诉他的?
但这也不对啊,现在我是魁首,三鬼门如果进了外人,黑先生是一定要禀告给我的,可我一直也没听到有人硬闯三鬼门的消息。
再说,大先生熟悉《魁道》,他跟黑先生肯是有过关系的,关系还不浅。
我忽然想起了我上一任的魁首。
除了隔着棺材见过一面,我跟他没有过任何的交集——而当年他跟大先生是一个时代的人,难道大先生跟魁首有超过常人的交往?
这也是,一个是正道先生之中的翘楚,一个是黑先生的头儿,这两个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人,跟西门吹雪叶孤城似得,他们会不会惺惺相惜,反倒是有啥旁人不知道的交情?
可就算有再深厚的交情,我心头一紧,都绝不应该把“万鬼祝寿”传授给外人。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水面,一个猛子就要钻上去,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手底下特别沉,就好像大先生猛地增加了重量一样。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低头一看,浑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见那些白塑料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追了上来,跟一群鬣狗似得,咬住了大先生的脚。
你娘,每次要上水面,你们就他妈的来闹幺蛾子。
满脑子的疑问已经足够让我焦躁,这些玩意儿还他妈的来捣乱,老子看你们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
这股子不耐烦的劲头儿让我浑身发了热,一下就把鲁班尺从怀里给掏出来了,银光一闪,那些“白塑料袋”拦腰就被我给斩断了,那股浑浊的液体四散,我也不管辣不辣眼,杀戮的快感让我心里的狂躁得到了舒缓。
不管是什么玩意儿,我想砍断了,弄碎了,我想杀。
那些“白塑料袋”是非常凶的,没有死人愿意跟它们打交道,可这会儿我却觉得多多益善,我心里的燥气,只有“杀”能稳定下来。
水光波动,鲁班尺在阴河里也一样的游刃有余,锋芒毕露。
那些“白塑料袋”竟然也不傻,见我锐不可当,知道我比它们还危险,感觉到自己踢到了铁板,一个个逃命似得散开了。
来不及散开的,都被我斩碎了。
可奇怪的是,我发现那些被斩成碎片的竟然也还能蠕蠕的动,仔细一看,不由暗骂了一句你娘,那些小碎片在飞快的分裂,长大,像是蚯蚓一样,砍成两段,就变成两条蚯蚓,死不了。
这个地方,哪儿特么还有“死”这么一说呢。
我也明白见好就收,眼瞅着“白塑料袋”视我如畏途,趁着这个机会就往上顶。
但我也留意到了,大先生的大腿上血肉模糊,血被阴河的水波一带,就露出了肉的断口,和白生生的骨头。
可大先生的表情还是平淡如水,似乎受伤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我一时语言匮乏,脑子里只冒出来了一句,真特么牛逼。
如果被咬的是我,现在呲牙咧嘴,绝不用说。
这么想着,我用了劲儿,一头就从水面上给扎了出来。
外面的空气虽然算不上多好,可冰凉的灌进来,还是挺舒服的,我回手把大先生也给提出来了。
大先生现在这个样子,身上都是见骨头的伤,绝对已经打不过我了。
带着他上了岸,还想喊干爹,却猛地发现我们露头的地方,已经不是生死桥了。
这里是特么哪儿?
举目望过去,荒无人烟的,连个孤魂野鬼都没有,像是地府里的郊区。
我回头瞅着大先生,忽然间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现在吊打他是易如反掌,可他一身的伤都不在乎,更不在乎我的吊打,于是我索性蹲下身来望着他:“你不是要我跟你走一趟吗?现在我跟你来了,你想干什么,尽快,我赶时间。”
大先生一笑,摇了摇头:“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我冷笑:“要不,你报地名,我给你打个车。”
“千树啊,”大先生忽然直直的看向了我的眼睛:“你恨我,是为什么?”
我没想到他能这么问我。
要说是恨你的原因,那可太多了,往久里,是你让济爷去翻镇压在地的魁首,害的我们家家破人亡,往近里,你弄出一个“我兄弟”,把三脚鸟坑在我身上,更近的,就是你把自己做的烂事儿,全拍拍屁股推给了我,我不恨你,我特么能成佛。
“你干嘛要明知故问?”我抿了抿嘴,虽然刚从水里出来,也觉得口干舌燥的:“你心里没点数?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想知道?”大先生笑:“那你跟我走一趟。”
老子闲疯了跟你走。
“刚才在水底下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大先生的口气竟然特别诚恳:“我现在不会让你出事。”
苦肉计这一套我还真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