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快拉倒吧!”我摆了摆手:“城隍爷是管阴阳交界的那些事情,还能带你们进城探亲?得了,算我积德行善,一会儿等你们一个死鱼眼大格回来了,我让那个大格送你们回去。”
“俺们好不容易才来的,才不回去哩!”王虎头梗着脖子,倔强的道:“就因为这里的是城隍爷,俺们才来的啊!”
“不是,你从哪儿听来的找我就管……找我们城隍爷就管用了?”我道:“让你们家大人知道让城隍爷领你们找他们,关起门扇你们信不信?”
在普通人的眼里,城隍爷都是管死人,管邪事儿的,让城隍爷领你们见家长,你这不是平白无故咒他们吗?
“就是!”阿琐撇了撇嘴,本来就因为他们把庙糟蹋了不开心,这会儿一听这个胡闹的请求,跟着道:“你们这帮的,么子事情都不懂,找打!”
“要是我爸爸……”唐本初本来想开个玩笑,可一瞅现如今被王德光支配的,唐志鹰的脸,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吱声了。
我已经寻思上哪儿买点麦乳精了,等吃饱喝足了,赶紧把这帮崽子给送回去合适,扒火车,亏他们想得出来。
“就是因为这个,俺们才来的哇!”谁知这个时候,王虎头郑重其事:“他们都,俺们村里出来的那些个大人,都给死了。”
我一下就给愣了:“啥?”
“是真的。”要喝麦乳精的那个孩子也依偎着我,道:“他们,俺爸爸进了矿峒子里,被埋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
“还有俺爸爸。”一个吃枣子吐核的孩儿道。
“还有俺爷爷。”最的那个抬头望着我:“俺爷爷城里还有喜洋洋,要接俺来看哩,俺还等着哩,大格,喜洋洋在哪儿?俺找到了俺爷爷去看。”
空气一下就凝固住了,我回头就看向了唐本初。
唐本初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拿了手机来回拨弄了拨弄,这才道:“师父,有了,你看。”
我拿过去,就看到我们县城边缘有一个矿山,前一阵矿山里面出现了事故,压死了好些个矿工,到现在也没有挖掘出来,以清宁籍贯矿工最多——清宁籍贯的矿工一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死在了外面,连给他们讨回公道的都没有——老人孩子懂个啥?
所以就算是有补偿款,你不去讨要,谁能给你?别讨要了,有的人家都不知道自己家顶梁柱去哪儿了,是失踪,还是死了。
看着新闻,我鼻子一阵发酸,看着这些熊孩子真无邪的表情,我咽了一下口水,道:“你们都……你们都……”
“俺们想他们了,他们出不来,俺们去救他们。”王虎头道:“可是家里的大人都不相信俺们,非他们已经没法救了,俺们磨破嘴皮子也没用,只好扒火车来自己找咯!现在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这里的人都,要找他们,去上城隍爷那找吧。”
原来,这话是这么听来的——阿琐的眼睛已经给红了:“千树哥哥……”
所以,他们就打听到了这一代最灵验的十里铺子城隍庙,挤挤攘攘的来了。
看他们这个穿着打扮,也知道肯定一路上没吃到什么像样东西,难怪进来奔着供品就抓。
我抿了抿嘴,手不自觉的就抚上了身边那个孩子的脑袋——孩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头了,酸溜丢的。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吗?怎么解释?其实要我解释,我也只能解释一句“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死了。”而这个时候,唐本初那个愣头青已经开了口:“你们见过吃到肚里的鱼,和杀了的猪吧?死了就是没了,这个人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了……”
“俺们知道什么是死。”王虎头却坚决的道:“你当俺们傻呀!”
“对啊,俺们才不傻哩。”其他几个孩儿也纷纷表示抗议。
“啥?”唐本初显然倒是被他们给闹糊涂了:“可是他们明明就……”
“他们就是被困住了,能救出来的!”王虎头坚定的道:“一定能救出来的!只要你们肯帮忙!大格!”
我蹲下身子望着他们:“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没死?”
“俺爸爸他们,亲口跟俺们的,让俺们接他们回家。”王虎头道:“俺们相信!”
“不是,”我接着循循善诱的问:“按着你们的法,他们既然已经被困住了,又怎么找到了你们,跟你们要你们把他们给接回去的?”
“那俺们不好。”王虎头满不在乎的道:“反正是他们亲口跟俺们的,俺们全看见,也全听见了。”
“没错!”一个孩儿道:“俺大格就是这么的,他还他手疼的厉害。”
“俺爷爷脑袋疼。”
“俺老叔脚丫子疼。”
孩儿骗人跟大人骗人是不一样的,一眼就能被人看穿——他们这个样子,纯真又坚定,绝对不像是谎。
卧槽,一股子凉气从我后背慢慢的升腾了起来。
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这么详细,该不会,是死人的魂儿,亲自魂归故里了?
那可是好几百里之外啊!
还是……我们时候,都听过“离魂记”的故事,就是某个人被压在了山洞里面出不来,求生无门,靠着露水植物凑合着活,日思夜想希望自己能被救出来,这个人的未婚妻晚上做梦,梦到了一座山,她未婚夫就在山里哭着喊她的名字。
于是男人失踪的未婚妻死活非要去找梦里的山,找了很长时间,还真的给找到了——而未婚夫还困在里面,奄奄一息,真给救出来了。
这就是“离魂”的一个例子,明被困之人的精神力,传达到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里,这次,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可是我仔细一看这几个孩儿的面相,前额上“头角”的部位,都是晦暗的——这个部位是父母宫,代表的是父母的情况。
而亲人如果亡故,那他们的父母宫必定塌陷,父母如果活着,哪怕情况不好,也不至于晦暗成这个样子。
这就有点奇怪了,他们被困的亲人,难不成真的没死?
他们被困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一个多月了,矿主早就放弃了搜救,再了,这要是在山洞,你能找到水和植物,但要是矿山底下,指着什么活这么久?
“大格,他们都城隍爷一定能帮俺们的。”王二虎道:“俺们知道,城里人干什么,都是要钱的,俺们虽然没有钱……俺愿意把俺们家那个下蛋的鸡给你,每早上肯定都下,俺没舍得吃,都存着等着俺爸爸回家,俺给他烙鸡蛋饼,要是俺爸能回来,鸡给你,你一给它一把苞谷吃就成。”
虽然话间的神情有点恋恋不舍,但他很坚定,显然是觉得值得。
“大格,俺家有一麻袋的山核桃,是俺秋从山上一颗一颗拾来的,全给你!”
“大格,俺们家有一个苹果果树,等秋结果了,给你!”
“大格,俺家也有……”
一帮孩儿一哄而上,大格大格的把我给围起来,七嘴八舌的许给我自己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
我鼻子越来越酸了。
“这个野猪大格一定会帮你们的。”这个时候,死鱼眼的声音平板板的从门口给响了起来。
我回头一瞅,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逆着的晨光里出现了,手里提着两大袋子的零食。
那些孩儿望着死鱼眼手里的零食有点纳闷,不认识那到底是啥。
“这个是蘑菇力,这个是百醇。”死鱼眼蹲下身子,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了地上,教学一样的认真:“这个叫royce,是生巧克力,这个是半熟芝士,这个是蜂蜜蛋糕,都好吃,来尝尝……”
孩儿们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一听能吃,麻雀似得,呼啦一下就围上去了:“好吃真好吃!”
“这以后吃不上了可怎么弄?”
他妈的,你不是自己最烦孩儿吗?你个两面三刀的骗子。
“师父。”唐本初拉了我一把:“要不……咱们帮帮他们吧?”
“就是啊,千树哥哥。”阿琐抽了一下鼻子:“好可怜莫。”
王德光虽然没话,但也是充满希望的看着我,似乎在热切的等着我点头。
娘希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老子还能什么。
“那……行吧。”
一听这个,死鱼眼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这个是泡椒凤爪……不是给你们的,是给你们那个野猪大格的。”
他抬头看着我,一双死鱼眼灼灼有光。
接人回家……我可能,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吧。
我又低头去看唐本初手机里显示的那个矿,倒是离着我们这里不算远。
孩儿们吃了个肚圆,唐本初上下单,买了好几桶的麦乳精闪送到了十里铺子,一人给他们泡了一水壶,他们闻到了这个味道,眼睛都亮晶晶的:“香!真香!”
就一个孩儿分到了麦乳精之后不肯喝:“俺奶奶每次自己都舍不得喝,给俺喝,这次俺不喝,等回去了,让俺奶奶喝,这是城里的,肯定比山里的好。”
“好个屁,都一样。”我瞪了他一眼:“这个你喝,回去给你奶奶带一桶。”
“也给俺爷爷!”
“也给俺老叔!”
“知道了知道了!”
幸亏死鱼眼有钱。
从熊孩子里面挣脱出来,我看见死鱼眼正蹲在了门槛上玩儿手机——姿势特别像个猴儿。
我就过去推了他一把,想把他推个二腚朝,结果他底盘出人意料还挺稳,我没推倒。
“傻逼。”
“你才傻逼。”
简单问候了两句之后,我问道:“这几个孩儿的面相你看了吧?他们的亲人到底死了没有?”
“不好。”陆恒川道:“情况很特殊,应该是徘徊在生死边缘。”
死鱼眼都不能确定,这特么是个什么情况?他平时干脆利落,相面掷地有声,头一回听见他模棱两可,难怪这么感兴趣要去看看。
好吧,就算有一丝希望,也还是去看看吧,万一真的能救出了人命,那一条人命就能顶上七级浮屠了。
我又问:“陆茴的事情怎么样了?”
“没事了,”陆恒川道:“是来找你,我想了想法子,把她扣家里了——结婚没结成,家里老头儿挺不高兴,我劝她见好就收不要闹,眼瞅着她夫妻宫鸿鸾禧暗下去了,估计最近不会再有来介绍对象的了。”
那就算是暂时去了一块心病。
我忍不住就问他:“那啥,那我的鸿鸾禧怎么样了?”
他扫了我一眼:“知道,不。”
你麻痹。
我想起了那个月圆时候会去大白石头狮子那里晒月光的神秘女人了——心里忍不住有点期待,但是又有点畏缩。
我都不知道,我能在畏缩什么玩意儿。
外面晨曦正好,色瓦蓝,我和死鱼眼蹲在门槛上,各安心事,姿势都很像猴。
准备出发期间,十里铺子其他的村民都知道了这里来了留守儿童,不少热心肠的大妈大嫂送来了自己孩子穿不下但还是干净整洁的衣服给那些孩儿换,洋洋他们还来帮他们洗了澡,那些孩儿们吃饱喝足,换上了干净衣服,一个个精神焕发的,连声来的很值。
这帮孩子数目不少,于是我跟会长借了一个他平时开出去拉货的皮卡,拉着一车的孩子奔着那个矿就去了,因为得让王德光看地势,所以换阿琐唐本初看家。
那矿离得不算远,很快就要到了,虽然是寒冬,可是路面风景倒是不错,这是城郊,有大片大片的旷野,蓝下旷野尽头是起伏的山脉,倒是挺让人心旷神怡的。
结果车开到了这里,王德光就从皮卡斗里站了起来,望着那边的山脉,手搭凉棚往外一路看,王虎头就问他:“老私服(师父),你是不是学孙悟空呢?”
“什么孙悟空。”王德光凝眉道:“这里不是一般的矿,藏朝风,露秋水,坐向辛位,西北属金,这不是金矿吗?”
卧槽,我们这里还有金矿呢?我都没听。
“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薤,下有金,”王德光道:“里面肯定是金矿,进去有金苗子的。”
所谓的“金苗子”,就是矿脉会顶出一点点的金矿石,要是找到了金苗子,连根拔起,底下就是一整条金脉。
原来这些熊孩子的家长,是去淘金的。
车很快就开到了矿山——矿山里面死了人,所以周围都是一些封条什么的,我们刚要把车开进去,忽然一辆警车就开过来,把我们给拦住了。
我来了精神,难道矿难的事情引起了上面人的重视,他们这是来救人的?
“干什么的?”这会儿一个警察下了车,就看向了皮卡车斗里的一帮孩儿,厉声道:“下车检查!”
“我们不是贩卖人口的!”我赶紧从皮卡车的车斗里跳了下来:“这些是……”
一抬头看见那个警车,卧槽,茫茫人海,是什么样的缘分让我们如此冤家路窄?又是董警官。
我算是发现了,一旦跟官非是非有牵扯,我是必定遇上董警官,俗话,前生500次回眸换得今生擦肩而过,我们上辈子是双双扭成颈椎病才有这种缘分吧?
董警官一看又是我,也给愣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道:“又是李大师?这是新的生财之道?”
在他眼里,我恐怕是把所有的治安条例都给闯了一个遍了。
“这真不是贩卖人口,”我连忙道:“这些孩子,都是矿难工人的家属,我们是带着他们来这里……”
来这里干啥?救人,还是挖尸?
我只好来了一句:“接他们回家。”
“对!”熊孩子们火车都扒过,更别皮卡车了,呼啦啦一下就从车上给跳下来了,把董警官给围了一个严实:“俺们是来接爸爸(爷爷)回家的,你是干啥的?”
董警官似乎还没被熊孩子围过,吵的晕头转向,立马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消停点!”
而警车里面其他的警察也都露出了头,警惕的望着我们:“董哥,咱们查事儿,不能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掺和,要不我们把他们遣散走了算了。”
董警官跟他们摆了摆手,道:“这里的事情我看着处理,你们不用管了。”
眼瞅着其他警察戒备森严的样子,我趁机问道:“董警官,您横不能是上这里来维护治安的吧?是不是矿山这里,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儿?”
董警官听我这么一问,眉毛一挑,我就看出来了,保不齐,我还真的给问对了。
什么事儿,能出动警察啊?
“李大师就是李大师,看的确实准,”而董警官把熊孩子们推开,倒是将我往僻静的地方一拉,道:“实话告诉你,这个矿山,有古怪。”